第六十八章 终局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容天下字数:3134更新时间:23/06/09 15:26:39
这个消息瞬间惊醒许多人,有人为之雀跃,有人天塌地陷。
在此之前,还有两则消息本应引起波澜,谁知水花尚未溅起便被掩盖了下去。一则为丞相范子兴朝哭宫门,检举族亲贪赃,褪去朝服衣冠自请罢黜。二则文简之妻已至伊邑,欲扶棺回乡。
这些动静容宣作为戴罪禁足之人本不应当知晓,然他全然尽知。不止他,连他身边一圈人无一不知。
容恒十分害怕,怕姜妲派人来抓容宣。想那人早上进宫,晚上权越君便被人发现死了,凶手除却容宣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阿恒啊,我在你眼中竟是草菅人命的杀人狂吗?”容宣失望又失落地叹了口气,十分委屈。
容恒连忙澄清,他并非故意冤枉容宣,实在是事件发生得过于巧合,由不得他不深思。
“我觉得除了你应该也没有别人了,你指定在里边捣鼓了些什么。”墨蒙也觉得是容宣干的,权越君在旧宫里待得好好的一直无事发生,怎么容宣去一趟回来人就死了,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
沉皎在一旁点头表示赞同,“是啊!”
可容宣这次是真的冤枉,他亲手杀的只有殿外那六个宫将而已。由是暗自反思,他的名誉在这三人心中竟有如此之差吗?“都说了是自尽,你们竟不信我!”
即便不是,也只能是。森严宫禁之内守卫竟为人所害,且不止一人,传出去姜妲还要不要脸面了。而权越君的缢亡缘由必须是畏罪自尽,否则姜妲在史册上的名声便得与季子桑和商服二人并列。
这个案子私下里指定要落在司寇头上,司寇府一案未就又添一案,且此案情节甚是严重,姜妲震怒之下,阖府官吏愁云惨淡。
然而司寇府难上加难于容宣与范子兴而言却是十分有利,其中最得利的必然是范子兴。
闻其哭宫门、辞官归乡原因之后,姜妲给了他同容宣一般的处置,着他停职滞家反思,等范仲押解至伊邑后再处置他。但宫将被杀一案一出头,姜妲许是被这堆乱糟糟的事累得身心俱疲,竟改口给了范子兴一个机会,只要范子兴将范仲贪污的粮款全部还清便可不再追究他的连带责任。
范子兴对于这个结果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他的职位多半是保住了,忧的是他这一辈子的积蓄全打了水漂,只怕是掏空家底都还不清,后半辈子需得拮据度日,但总归还是喜大于忧的。
另一个受益者便是容宣。有了新的案件吸引目光,姜妲不再死盯着他不放,即便有人从中作梗恐怕也很难再翻起多大的风浪,除非那人胆敢诬陷容宣杀了权越君。况且文简之妻已至伊邑,他差不多也该翻身了,明天便是第三日,刚好结案。
当夜亥时,姜妲发布王令,正式宣告权越君死讯,又云其虽忤逆,然念其劳苦功高,破格以国君标准停灵发丧。
此令一出,立刻为姜妲挣得一波夸赞吹捧,声望因而大涨。
容宣站在院子里听那冲破黑夜的悠悠钟声,遥遥望向王宫的方向,忽然红了眼眶。
“君侯……”容恒不知他何故如此,并未多问,只递上了一块细绢。
容宣轻轻拨开拿绢的手,低头轻声道,“权越君子女夭亡,孑然半生,身后却有人为他歌哭送葬。皇考妣儿孙满堂,至今却仍是……尸骨难寻……”
容恒抚上他脊背,“君侯,等您功成名就那日再铸鼎祀先王后也不迟啊。”
容宣突然低声笑了,“我现在还不够功成名就吗?”
“我是说等您立朝开国之时。”
“啊,阿恒你好大的野心,我要去检举你意图犯上作乱!”
“那您去罢,谁会相信一个随从想篡位啊!等您被抓起来以后我天天给您送饭。”
“最起码两荤两素一汤。”
“还有这等好事?”
“你努努力就有了,等你被抓起来我也去给你送饭,咱们主仆一场,断不能委屈了你。”
“多谢君侯,但大可不必,我不会被抓起来的。”
……
王令使得一些人蠢蠢欲动,不到一个时辰容宣便已到手三四只自西坊发出的信鸽,其中有两只是司徒谷放出去的。司徒家的鸽子养得膘肥体壮,容宣见之十分喜欢,当即令庖芈做成两道炙鸽,一道自食,一道送给明义。
墨蒙想快些结案,他还等着容宣帮他收拾子谦,于是便想着将这些信件呈与姜妲,或者直接将司徒谷拎到姜妲面前,速战速决,免得再生变故。
“文陵君禁足在家,自何处得此信件?”容恒模仿着姜妲说话的语气,看着墨蒙阴阳怪气地问道。
墨蒙连说辞都想好了,“就说是我墨蒙看着有意思随手打下来的呗。”
“你是何方人士?何时入得相舍?”
“我是燕……”墨蒙话音一顿,突然明白了,“大意了,险些坏事!”
容恒“嘁”一声,“你这脑子活得应该挺开心的罢?”跟个傻子似的,都不需要动脑子寻思事儿!
容宣正背对着这二人给墙上的画上色,在大面积铺排的墨色上勾勒着精致复杂的金色图腾。他闻此对话有些忍俊不禁,“唉~早知放你二人出府去了,谁不知我容宣忠君爱国、温柔和善、博古通今、卓尔不群……结果身边两个随从却是一个不甚聪明,一个不学无术,我廿余载积累的好名声可万万不能毁在你二人手里啊!”
“我哪有不学无术。”容恒自觉对号入座,小声嘀咕了一句。
墨蒙露出个听不惯的表情,“你快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容宣不以为冒犯地笑着,头也不回地吩咐他,“你若是闲来无事便去帮我办件事。”
“何事?”
“一桩小事。”容宣仔细地落下最后一笔。
和金的墨在豆灯下发出细碎明亮的萤光,犹如漫天星辰簇成的一抔灼灼火焰,烧在未见天明的沉沉暗夜。画上袍服铺展,凤鸟衔尾穿云,照亮一线天光。
他将一卷竹简放在墨蒙手中,“司徒上官谷,畏罪自杀。”
墨蒙打开竹简扫了一眼,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比你师兄更毒,不过我喜欢。”
说罢,他拿着竹简退出书房,顷刻间消失在夜幕下。
“唉~你喜欢有何用,人家又不喜欢。”容宣忧愁地叹了口气,捧着砚台端详着画上的玄衣淑女,实在是万分合意。他想了想,换了支笔,在淑女眉心点了一线朱砂色,再一打量,竟意外地合适,“阿恒,你瞧着如何,琅琅之相可像鸑鷟所化神女吗?”
不管容宣说什么顺着夸就对了,否则这人又会幽幽怨怨的,这谁顶得住!
容恒立刻点头说像,他站在阶下抄着手打量着画上二人,见其所着玄底金丝衣物制式不俗,越看越像王与后朝服,“君侯,您还是将画收起来罢,免得被人看见了再给您扣上个谋逆的帽子。”况且墨蒙总怀疑容宣和疆景子有些隐私,这幅画被他看见岂不更是生疑?
容宣偏不,他不怀好意地说道,“所谓成家立业,我既已成家,何敢不立业。”
“立业也不能这般……嚣张啊是不是?”容恒怕只怕容宣再这般狂妄下去出师未捷而中道崩殂。
“瞧给你吓的。”容宣敲了他脑壳一下,叮嘱他待画干了需得将画好生收起来,等日后装裱。
容恒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回去,还好他家君侯还是那个小心谨慎的文陵君,暂且没有在相舍里憋疯。
夜至寅时初刻,姜妲突然传容宣与范子兴进宫。
容恒送容宣出门,发现守在门前的宫将已悄然撤离。
容宣回头见范子兴,其人朝他无声一揖,前额贴在手上久久未起。他上前将其扶起,二人一前一后走出西坊,仍同往常一般不亲不疏。
宫门一开,横贯的寒风吹得脸颊生疼,自衣领灌入内里。地上的积雪被风卷起扑在履面与衣摆上,沾湿一片。
殿内依旧烛火通明,人还是那日那些人,事还是那日那些事,却又与那日大不相同。
容宣与范子兴于陛前并立,“小臣等……”
未待礼毕姜妲便将二人喊起,“免,坐。”
范子兴偷偷瞄了容宣一眼,补齐余礼,无人知他这礼是补给谁的。
明义在旁展开长长一卷竹简念着上面的名字与罪证,有熟悉的权越君、栗原君、上官谷和范仲,也有从未听闻的陌生人。卷上有人私藏公子谋大逆,有人勾结西夷叛国求荣,有人阿党相为姑息养奸,有人贪赃枉法鱼肉黎庶……林林总总尽是早已明了的罪名,却总要付出一些什么才能彻底挖掘出来。
上官谷在“认罪书”中将所有的罪名都认下了,不止杀害文简污蔑容宣和勾结郡守包庇范仲两桩事。
“容子如何看待此事。”姜妲看着“认罪书”问容宣。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许是上官谷得知权越君认罪伏法后自觉靠山已到,故将真相和盘托出。”那书里写的都是事实,又有两封飞鸽传书佐证,罪名已是定死,但容宣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心安理得。
“容子所言有理。”姜妲点了点头,云淡风轻地说了句,“那便连坐全族罢。”
除了“大王英明”,再无别话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