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心生苦乐（一）

    王宅，王玉儿院落。

    院里的廊檐支柱，和那......断壁残墙上皆是一道道黄符贴的一丝不苟，井井有条。

    看着规规矩矩的符纸，想来兰凌应该是已经恢复了状态，神态一如既往，无半分萎靡失神，病态支离。

    白景梦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在好奇心的趋势下，走近了正在地上阵脚摆符的兰凌。

    “兰凌......”白景梦叫了一声。

    他一路来都思索着该怎么套出自己心中想问。

    各种百里不一的说辞，千说万变的字眼，出口那一刹那终归只是喊了喊他的名字，再也没了后话。

    怎么会对这件事有点上心？

    白景梦启口的瞬间，有些错愕自己对翎的态度。

    不过，到底不是同道人，无趣便是无趣。

    他将自己的最后想问的内容憋了回去，打算翻个篇儿，跳过这毫无趣味的一出。

    白景梦的心里彷若是有一道界限，除了亲之如父的宗主、近之若兄的臣茗以外的人就是得被分割在外。

    毅然，才认识的翎和一起组队的颜蕴与兰凌也亦是如此。

    没有理由。

    发觉到有人靠近，兰凌竖起的两只橘色|猫耳倏然抖动了两下，转身之余也听见了白景梦叫了他的名字。

    他站起身对着白景梦回应道道：“景梦师兄。”

    一如往常细声清甜。

    兰凌抬眸之际，翎正好从白景梦身侧走来。

    阴云底下，一双白银靴子正好踏入地面的清冷月光中，碎了小洼的月华，接着是整身似火红衣沐浴其中，俊美的面孔也因这月色清凉尽显高冷。

    只是那少年脸上并未过多地表情，甚至是连眼神都没有分给脸上带着笑意的兰凌。

    “君.....”兰凌看清了来者，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既是严肃地毕恭毕敬开口。

    短暂一瞬，翎蹙眉，幽深晦暗的眸子眼睑微抬。

    明明不高的个子却是一副居高临下之势，目光冰若冷霜，咄咄逼人。

    但翎站在白景梦身后，白景梦并未曾看到如此戾气的他。

    唯有兰凌，眸光一怔。

    骤然间他的声音突然是加大了好几个音量，硬生生的逼出了一幅大哥哥看小弟弟的和善眼神道了句，”翎......弟弟也来了啊。”

    白景梦平时对何事何人漫不经心，但并不代表他不是一个谨慎细微的人。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兰凌脱口而出的字他即使没听清，那启口的唇形他也能看出来——

    “君”。

    君字后面是什么字就不得而知了。

    随着兰凌那几秒钟瞬息万变的表情，白景梦隐隐约约感觉出了什么猫腻，却也不想深究。

    对于失了兴致的人，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在意的。

    忽略掉这小小的插曲，白景梦顺其自然地让兰凌误认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发现。

    他扬起别无往常的微笑，问，“兰凌可是已经完成了？”

    “嗯....嗯。”兰凌点头应声。

    “.......”

    果然还真是和平日里毫无差别。

    白景梦腹诽，连同这说话惴惴不安的样子都回来了。他蹲下，凑近查看这摆符，细细检查了一番，开口道，“嗯，并没有什么问题。别如此对自己毫无信心。”

    后面随口一提话顿时让兰凌笑逐颜开。

    见着兰凌开心之余抖了抖毛茸小耳的模样，白景梦恍惚之间想起了翎今日下午趴他腿上的姿态。

    这些妖，真是一个比一个好诓。

    白景梦起身暗暗嘲讽，转而又去探查另边的布阵进展。

    显然，颜蕴的心情依旧是万般复杂。

    距离那人一尺之远，白景梦就感受到一股“丧”气。那紫衣少年站着的角落阴暗得简直是要生出好多杂菌异菇。

    “......”

    白景梦翻了个白眼，自是万分不想管这个颜蕴的，光是出现在视野里就觉得一片糟心，破坏风景。

    他微微皱眉，思量要不要说几句什么好听的话，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抬起步子走了过去——

    检查了一下地上的摆符。

    嗯，并没有出错。

    白景梦点头，心里对颜蕴这般状态下却做事分毫不差表示夸赞。

    “颜蕴弟弟！”

    紫衣少年的身子骨乍然定了一下。

    跟在白景梦后面的除了翎，还有兰凌。他香甜弱糯的声音里夹着些许担忧的劲儿，却又是极为响亮。

    解铃还须系铃人。

    看到兰凌自己都过来了，估计两个人又要勾肩搭背好一阵。

    白景梦也不扰他们，回身就走，没半点儿犹豫。

    “哥哥......是在因翎做了什么事不高兴吗？”

    翎察言观色很是敏锐，尽管白景梦自己感知良好，深认为自己与往常不差，但翎这句话还是让白景梦有些防不胜防。

    白景梦笑了笑，不言。

    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与其擦肩而过。

    而后又后知后觉地为自己这样子着实感到了点奇怪？

    再怎么样也会装装样子，先婉言没有再揉揉翎的脑袋之类的。

    可自己偏偏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既不如自己一贯的作风，甚是还有些跟那陈年老醋打翻了的迹象沾边儿。

    琢磨了一番，走了几步的白景梦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没有。”

    白景梦认为这应该是因为自己对翎没了继续探索的欲望造成，并不再去理会其中缘由。

    翎也不言，只是乌黑的眸子暗了些，相比之前更多了分悄然的安静。

    夜色沉凝。

    白景梦瞧见颜蕴的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便是物尽其用地又吩咐了这两人速去把那里屋的黄花大闺女喊来做法。

    两人得令之后，颜蕴自然是一副不情愿瞪了白景梦一眼后硬生生被兰凌拉走去做事。

    院内只剩自己和翎。

    这并不算大的小院，此时此刻异常宽阔。

    嗯....

    再检查一下符阵吧。

    白景梦暂时还不想同人言语，却又没事可干，只得是装模作样地再看看摆符。

    他走在符阵周围察看结界的布置，翎也帮忙从圆弧的另一端头探查，两人皆是边看边走。

    毫无疑问。

    两人定是到圆的另一端头再次碰见。

    同时抬眸互望。

    至始至终，两人都没有先开口。

    白景梦忽然有点承受不住尴尬的氛围。

    这倒是像吵架了的小两口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寂静无声，连虫鸣鸟叫都没有。

    白景梦浑身有些不自在。

    原本他也不是什么喜欢安静的人，这么长时间闭口不言感觉嘴巴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到底还是有些嘴痒，他先启口——

    “景梦师兄，君...啊...啊..翎弟弟。”

    兰凌一句呼唤，硬是将白景梦准备好的台词扼死腹中。

    听兰凌一紧张就结巴说话的次数多了，白景梦连在心里吐槽兰凌的意思都没了。

    回首看去的视线直接绕过颜蕴、兰凌二人，望向身后之人。

    前面丫鬟提灯探路，旁边丫鬟伸手正扶，那王家小姐再怎么多人陪着，也难以祛除比女鬼还阴森的恐怖出场。

    王玉儿又是一身白裙拖地，杂乱无章的黑发也不见打理，随意搅成一团糟，蓬蓬松松，惨白的脸上毫无光彩可言。

    我|操？

    白景梦真的是想大骂吼道，你能不能好好梳个妆？

    他对着额前不长不短的发梢吹了口气，终是在恶叹中折服于银子的力量。

    毕竟任务悬赏额给款的人是他爹。

    白景梦示意丫鬟们退下，招了招手示意那小姐单独站过来。

    王玉儿一脚深一脚浅，有些磕绊摇晃的走来，踩入符阵中心。

    阵法布置早已完成，差的也就只有这个主角了，她一进入结界当然是万事俱备。

    兰凌和、颜蕴和翎三人在圆阵三方半膝跪地，手中结印，心默法诀，顷刻结界形成。

    结界之中万籁俱寂，整个院子安静得有些压抑。

    王玉儿倒也没发病，在阵里安静得很。

    白景梦照着翎先前讲的法子，让王玉儿站直了身体，自个儿掏了张断念符封住她的所有神志，方便他施法。

    第一片，柳叶。

    他置于中指指腹，运作自身灵力附于叶身，遮第一道天灵盖。

    第二片，柳叶。

    他置于中指指腹，运作灵力附于叶身，盖于左肩之端。

    第三.....

    分明是个很小的破解之法，白景梦一点一点地感受到了身子骨里的不对劲。

    他额尖突然凝出了一层细细的密汗，有一种让他无法喘息的压迫感分明自心尖而下，像是穿过脊骨般硬生生划裂开来的疼痛。

    这个感觉，他自是很熟悉的！

    相当熟悉！

    曾经功力未够之时，他几乎是在无数个夜晚蓦然就起，压抑心里疯狂想要嗜血的冲动自愿冲进灵溪谷不见天日的地牢，一个人万状狼狈的躲着！

    可他白景梦再不是当年那个白景梦！

    刀俎鱼肉，现时我为刀，他为肉！

    我有仙骨！我已学会领灵入体！

    我是万象！万象乃我！

    他沉重深吸一口气，停止手上的动作，决定先缓慢调节身体里的各种不适之状。

    徐徐淌入体内的灵力给了白景梦新的支撑，硬生生逼着那锥心的疼痛和混乱从心腹慌张退去下丹田。

    “不躲。”

    “自是觉得哥哥可爱。”

    “哥哥说的，自然是好的。”

    一幕幕相处之景历历在目。白景梦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背叛与欺骗！

    诚然自己不算是多么正义无私，但他也不曾使阴招、不曾失信于人！

    白景梦霎时切齿抱恨，凌冽的目光中带着浓重的杀意看向翎——

    因为。

    这个法子是翎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