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上古神兽（三）

    另边雇佣兵接过兰凌立马伺机跳蹿而逃, 颜蕴听闻白景梦一声大喊, 他又当即强撑身躯再度借手撑地一跃而起。

    一时间, 骨骼碎裂的痛楚猝然在五脏六腑间炸开，从心口钻向大脑的疼痛随着血流疯狂蔓延全身。

    颜蕴回头唾弃一口血沫腥子, 右手立马御剑捏诀，乘上追赶。

    “你给我站住！”

    颜蕴狂怒吼叫，继而他左手金鞭横甩, 殊死与雇佣兵尾端几人兵刃相接。

    刀鞭相缠, 青锋过袖。

    他的身体在遭受朱雀的摔打后, 根本无法破长空斩云烟！

    几乎是从十余人间中拼死而过！

    软鞭绞杀气流竟如利刃！长衣化风从铺天盖地的利器中穿梭！

    身遭相戈兵刃接连猛攻, 可颜蕴单手执掌的鞭条再也不已抵挡！

    一路下来，他满目疮痍的浅衫已经鲜血浸遍，皮肉尽数开绽, 粉色血肉中白骨已然森森可见！

    与之相搏的电光火石中，颜蕴的脸色已经几近煞白, 紧咬的牙关已经从嘴角开始往外渗出血红。

    两只血丝荆棘满布的眼球却只死死盯牢了前方的端头。

    那人蹿跳在绿林之中, 他的右手里正拎提着兰凌的衣领。

    那道背影终于近在咫尺！！！

    “你他|妈的给我站住！！！”颜蕴怒不可遏的大喊，连着脖颈上都牵起一片泛血青筋。

    浑身开裂的血肉在行风中受寒, 摩擦过衣的都是钻心的疼痛，他的后方与两侧全是接连袭来的法器。

    可他就是要强撑着一口气, 就是要急速捏诀向前，就是要奋然不顾所有的向前！！！

    要在身体还能支撑之时！在筋疲力竭之前！

    要赶到那里！必须赶到那里！

    要带回兰凌！必须带回兰凌！

    即使他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你做什么！？你要带他去哪里？！”

    颜蕴终于穿过如灌木丛林般的尖锐利刃, 他强忍着所有伤痛立即挥动左手鞭条, 一道金条鞭影直打佣兵首领。

    他撑着一身血伤, 狂力咆哮。

    “你他|妈给我放下兰凌！”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音落，金鞭竭力砸下！

    为首男子却向右灵巧一跃，脚尖轻踮在剑，他转身冲着颜蕴啧声连连，“你这穷追不舍的.......”

    他斜睨着回看立塔边的战场，对颜蕴道，“仙宗齐力可论不得我们的事，交差火凤被你们朋友除去.....”

    说着，他又提起兰凌掂了掂，咧嘴一笑，“但这半妖娈童大概也能抵回不少钱。”

    耳听“娈童”一词，颜蕴手里一紧，横出气势直甩长鞭！

    对方却是赤手相接，手膀屈肘将鞭条一绕，硬生生将颜蕴拉到了跟前。

    那人回头看了看部下，发现眼前这个人一身虽体无完肤但并未对他们真出狠手。

    他突然回头直勾勾地盯着颜蕴的眼睛。

    盯着颜蕴在一身血痕的情况下，黑色的眸子里仍然没有杀人的戾气。

    那人微眯的眼瞳霎时冰冷至极，眼底结出一层冰霜。

    “你.....杀过人么？”

    颜蕴茫然怔忪一息，身后立即无数尖锐利器趁机齐齐并穿而来。

    他即刻强忍手肘碎痛，借力于男子双肩前翻纵跃！似鹰隼俯身立于行空！

    男子冲着颜蕴轻挑双眉，微微一笑，跟着便是立即脚下一松！

    “！！！”

    来不及反应，颜蕴瞬间没了手下支撑，数柄尖锐矛锋倒映在眼里，所有刀刃由着原先势头顷刻穿插身躯！

    紧接，他的整个身子都垂落于地。

    “咳——”

    颜蕴喉中一呛，腥甜涌出口舌，猛吐一滩鲜红在地。

    他立即爬起来，挣扎着将身体脱出锋刃，可没等他走出半步，在一息之间！

    那十余柄刃器的尖头又再一次从后往前贯穿而出！

    血流瞬时顺着而淌剑刃，温暖的液体滴落在浅衫上，鲜明如红豆。

    那原本就血红的衣衫霎时间无一蹚浅金之处！

    颜蕴当场双膝磕地，全身的余力仅仅只能支撑他笔直的腰背，大颗大颗的红色水滴从剑刃滴落，通通似下雨一样溅落泥土，渗出一片黑红。

    “走了。”那男子轻笑，他拍肩绕过颜蕴，“小兄弟，没有杀人的觉悟就别在雇佣兵手头抢货！”

    那人说着，笑看颜蕴之后再无来人，便是从喉间开始哼出不成曲的小调，单手后负，慢条斯理地走得优哉游哉。

    鲜血模糊的视线里，颜蕴看着面前男子拎着兰凌的衣领愈走愈远，脚步踩碎落叶发出喀嚓的干脆声响。

    “把他....还给我！”

    颜蕴竭力的干吼，他卯足了力气想要再一次起身，可骨肉中横插的兵刃让他一时间根本动弹不得！

    可突然，那人莫名顿了步子，他回首颇有些好笑的蔑眼端看颜蕴。

    看着颜蕴像一头倔强的豹子，两眼坚毅的目光紧盯着他，却又不带杀人之意。

    他忽然觉得，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全是对手刃鲜血之人的鄙夷。

    他讨厌这两只干净纯粹的眼珠。

    他恨不得当场给他挖出，再抛到地上用脚躏踩烂蹂。

    得糟粕的跟垃圾一样才行。

    倏忽间，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戏谑而又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兄弟。”

    他无端很享受面前人此时此刻的狼狈不堪。

    但他想要更多。

    随即，他的猖狂的笑容开始无限放大，他缓速提起了手头昏死的兰凌。

    他故意将速度放得很慢，这样，他才能不错过颜蕴所有的神情变化。

    这样......跪在地上身穿万剑的人也才能好好看清他的动作。

    他喜欢看着这种不谙世事的贵家公子慢慢绝望的模样。

    他想要见着他一会儿像条疯狗一样挣扎，然后露出和他们一样的凶残。

    他想要从那双眼里，看到杀意。

    看到这位世家公子他自己鄙夷的杀意。

    于是，他甚至是在提起兰凌后，又特意在颜蕴几步之遥的地方晃了又晃。

    他笑着将兰凌提到唇舌最近的位置。

    那一张令人恶心作呕的嘴脸，忽然就从两唇间探出了一点鲜红的舌尖。

    颜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瞳孔骤然紧缩，还不等他喉口间颤出音节，对方已经猖狂地在兰凌脸上落下一口。

    舌头的相擦舔|砥中，还带着垂涎的啪嗒声。

    “味道，不错。”

    “轰隆——”

    四个字似是晴天霹雳在颜蕴的脑颅里猛然爆炸，他猛地想起白景梦在忘川河边一字一顿的话语——

    “唯恐人心”。

    字字诛心。

    颜蕴一时间猛力紧攥起了手头的金鞭，他的骨节咯咯作响，手背顿时暴跳出数根青筋，他立即使出浑身的猛力拽向男子的手腕！

    在这一刹，他几尽是拼尽了所有去挣脱开过骨的刀剑向那人奔去！

    横穿的刃尖脱离血肉，翻开的皮骨顿时勾出了半尺的血液，那些血流如同了无堤坝的潮水，在顷刻间汹涌而出！

    他的大脑嗡嗡发麻，不清明的视线里只有前端那一抹拖在泥泞地上的浅金！

    “啊——！！”

    颜蕴歇斯底里的咆哮！

    这一刻，颜蕴就像一头发怒的狂兽，在跌跌撞撞中不为余力地冲向面前的男子！

    他得死！他必须去死！

    他只有死！才能谢罪！

    他只有死！才能救得回兰凌！

    他的身后是狂奔留下的血色脚印，竟如同悲切至极的一树残梅。

    他曾经要一条路通到底，走到黑，撞了南墙不回头，见了棺材不落泪！就算三生楼里性命攸关之时！也未想过要执剑伤人！！！

    可现在这些固执，这些骄傲，这些给母亲的允诺，在顷刻间通通碎裂！尽数化作他发狂的怒吼！

    “璞珏！”

    颜蕴的右手即刻捏诀，他发了疯地迎面扑向提着兰凌的人！

    身后的佩剑瞬时伴着凄冽风呼啸而过，凛冽的刀影仅仅在割裂气流的一刹！

    后方所有紧握利器之人的手腕被佩剑尽数卸下！

    那些红血妖娆婉转而出，绽得竟是比彼岸妖花更为灿烂。

    “如果蕴儿的剑不染血，那如何守护自己所念之人。”

    脑海里蓦然回忆起幼时和哥哥固执理论家训时候的话，他恍然明白了，哥哥那张温柔笑脸下最深的含义。

    起手之间，颜蕴乍然握紧从后而来的佩剑，当即向前刺去。

    刀锋突前，撕裂了空气。

    那男子完全没料到颜蕴修为竟然并不浅显，他讷了片刻才反应极快地侧身躲过颜蕴。

    看着颜蕴身后部下们一霎的血流漂杵，他才意识到。

    这小公子，其实并不弱。

    满身鲜血淋漓的来，竟然真的只是因为不想杀人？！

    怎么可能？！

    男子错愕，但也瞬时将手中的兰凌顺势高抛，他立即抽出腰间的弯钩做为来剑的回档。

    颜蕴一手再甩金鞭，搅缠上兰凌腰间，男子当即横断一脚，他回旋猛踢直踹扎在颜蕴腿根处断裂的矛尖！

    登时一股刺痛从腿根直戳心口，颜蕴猝不及防猛然跪地，男子随即弯钩起抬，再直劈而下！

    “锵——”

    颜蕴的佩剑反手抵挡住了这猛力一击！

    男子速即再抬脚又是发狠的猛力一脚，将颜蕴腿根之间的茅尖又回送没入血骨之间！

    满身刺目鲜红，几尽是要血流成河，颜蕴抬眸对上男子的凶恶目光。

    所有的情绪融在四目相对之间。

    他要与其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只要能救回兰凌在所不惜！

    颜蕴登时两眉一冽，骤然松了横在兵刃之间的佩剑。

    男子一愣，却来不及收回刚猛的力道，弯钩随即顺势错落而下，深嵌颜蕴右肩。

    颜蕴急速借这一息空隙，他即刻手腕回转，将剑刃横着切穿男子腰腹。

    “哗——”

    血水似泉涌般澎湃而出，瞬时溅红了颜蕴苍白的面颊。

    “咳——”

    颜蕴也再次口吐血红。

    早在与朱雀对抗时他就已经骨骼碎裂，现时千穿百孔的身体在肩骨最后扛下弯钩的一袭后，终是坚持不下，滚滚的腥甜从口腔中停不住的外吐。

    他一直强撑的那口气，用到头了啊......

    颜蕴借由残留在脑里的最后一丝意识，最后竭尽全力的将双指置于唇边口念剑诀。

    刀刃青锋横过，身后数人喉破血流。

    他再使不出灵力，也直不起顶天立地的身骨。

    亦。

    撑不了，给兰凌的那一片天。

    “砰——”

    颜蕴像死尸一般倒在地上，身边挨着还无任何意识的兰凌。

    他看着一地的鲜红随着泥地缓流。

    看着那一滚一滚的污血爬进兰凌金色的发丝。

    看着兰凌腰间那块纯白无暇的月仑婉玉一点一点污浊。

    “诶诶诶？颜蕴弟弟，颜蕴弟弟.....”

    “颜蕴弟弟果真是正义之人，只行正义之事啊。”

    “诶，颜蕴弟弟的家训还有不作恶杀生啊.....”

    “颜蕴弟弟果然，相当正直呢......”

    那玉......怎么可以沾上肮脏的人血。

    那人......怎么可以被血污浸染。

    他艰难地挪了挪，费力地抬起了手。

    好不容易，才够着了那人，才够着了那玉。

    他努力地用拇指擦抹沾染艳红血渍的白玉。

    他认真地一摩一挲。

    抹去他不杀生的偏执。

    擦尽了仅剩的意识。

    如果，我的剑不染血......

    我更愿意，执染血红剑护你周全。

    颜蕴空白的脑子里回荡起多年前得到佩剑时，铸剑师傅的问话。

    “尽形寿，不杀生汝能持之？”

    “能。”

    “现，尽形寿，不杀生汝能持之？”

    “....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