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穹仑之途（五）

    白景梦的视线放在那清一色的人群中,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向前行径的同时，每个人都跟玩命儿似的把手里的东西给敲个不停。

    ”啧！“他不耐烦的啐口。

    翎微微瞄了一眼, 从边上揽了过来，他用手指轻轻盖过白景梦的耳骨，“哥哥....是觉得太吵了么？”

    “有点, 不过适应了，其实也还好。”白景梦努了努嘴巴。

    他嫉恶如仇的瞪了一眼，却也是在无可奈何中出离了愤怒。

    情绪被翎手尖的冰冷从暴躁逐渐缓下, 白景梦最后又嫌恶的端倪了一会儿，便两手托腮的伏在车窗边。

    他的十指顺着腮帮贴到玉耳，恰恰覆在翎的手背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无意识的屈指微挠了几下。

    这群人搞什么啊？过节么？

    他的注意力仍然放在前方，满肚子都是说不尽的牢骚。

    说好的“嗜血怪物”呢？说好的“连渣都不剩”呢？说好的“人心惶惶”呢？

    白景梦捧着脸吹了吹额顶的发梢, 他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呼出，眼神漫不经意的到处乱瞟, 可就在突然间——

    他的眼帘里像河一样流动的红黄色人群融进了新的玩意儿。

    他的目光停住了。

    一片红黄之中，几坨偏深黑的藏蓝色格外显眼，几乎是让人无法不去注意的存在。

    深黑的藏蓝色是由四个人组成的小型方阵，方阵的上面是由底下四人共同高抬着的轿子, 用竹条编制的那种, 并没有四侧轿壁的遮挡。

    而那个轿子上, 还正襟危坐着一个......人？

    白景梦和那游｜行的队伍离得不算太近, 所以看得也不算清明, 但他凭着感觉估摸, 那应该......是个人吧？

    轿上的“人”身着黑色的长衫盘膝而坐，双目平视着前方。他的腰杆挺得笔直，肩膀不算太宽，看上去有些清瘦.....甚至，有种骨瘦如柴的感觉。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坐在轿子上，高处的风卷过，黑色的衣袍鼓荡猎猎。

    “........”

    白景梦稀罕的盯了一会儿，发现那人除了一瞬不瞬看着前方再没有其他动作，他的脑子里顿时就莫名其妙冒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其中，最靠谱的是那曾经教书先生在学堂里授业的内容——

    “神座子”。

    眼前的事物和想象中的“神座子”一对比.......

    嘿！当真还是有几分韵味神似？！

    但白景梦并不是特别确定，毕竟他从没亲眼见过”神座子“，对于这玩意儿的认知也只停留在书卷里。

    据说这是一种看似与普通人相差无几的纸糊人。

    而这种纸糊人的作用便是充当苍瀚一带祭祀里的献祭物，有的是普通老百姓和神灵沟通的桥梁，有的是烧去给死者当做从仆，不过那死者肯定是个家大业大的权贵者才能享此待遇。

    不同用途的“神座子”自然服饰和装扮也会不同，但......白景梦真的留级太久，这门课又是入学选修——

    早他｜娘忘记这种黑袍大衫意味着什么了！

    白景梦蹙着眉头，半虚着眼睛，强烈的好奇心促使着他又往外伸了伸脖子，想要看得更清。

    由于轿上的人一直看着队伍游|行的前方，侧端的他只能看见那“人”精致的五官上画着不太精致的妆容，甚至.......还有几分恶趣味在里面？

    简直是像得罪了那位给他修妆的师傅。

    那难看的浓眉大眼白景梦也不挑剔了，可那人脸颊上两团拳头大小的腮红是怎么回事？！？！？

    看着令人恶心不说，简直是怪异得令人发指。

    “........”

    白景梦几乎在心里确定了那“人”是“神座子”的答案。

    他咂咂嘴，在心底讽刺了几句那纸糊人的外貌，便是耸了耸眉毛，将目光扫向他方，可就在此时！！

    在这一瞬！这一刻！

    那纸糊人他......他娘的转过头来看向了白景梦！

    两只像是硬塞进去的眼珠在眼眶里打着圈儿的盯着白景梦！！

    这！这他｜娘的活人？！！！

    怎么可能？！！！！

    一阵恶寒顺着白景梦后背的脊椎骨爬上头皮，他的两眼瞪得通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浑身的汗毛都树立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那是个纸糊的“神座子”！

    可那“神座子”动了！

    他又以为那“神座子”是个活人！

    可那活人的脸！那人的脸！真的是诡异到了极致！

    那人的五官纯粹是画在一张平面上的！完完全全没有凹凸之分！他在死死盯着白景梦的同时，还在笑！那人还在对着白景梦大笑！

    他的嘴巴大大的咧笑着！如同弯钩一般！纯粹快要将他自己的下半张脸全部覆盖！

    那人的嘴唇鲜红！那人的脸靥苍白！他的大笑简直是如同鬼魅的诡异！！！

    不！

    是比鬼魅更瘆人的诡异！

    白景梦头皮上的恶寒瞬时转化了簇簇麻麻的彻骨寒凉，一点一点像是无数蚂蚁在成团的蔓爬。

    他顿时就僵住了，他的大脑已经停止运转，脑海里只留有那一张脸！那一张带有血红笑容的脸！

    笑容无限的放大，那人笑得狰狞笑得嘲讽！

    那人.....那人在勾着嘴巴看着自己！！！

    游｜行的队伍的渐渐离去，轿子也被随着人流去了更远的地方，可白景梦的目光还停留在原地，轿上的人面容似乎是死死烙印在了他琉璃眸子里，他再也看不清其他。

    他心底没由来的生出后怕，一半是因为那人的面孔实在是诡异万分，一半......是因为那人的笑。

    那个令人胆寒发竖的笑里，他似乎......还看到了对方的讽刺？！

    那人是在嘲笑自己？？

    嘲笑自己什么？？

    自己有什么好嘲笑的？？

    有什么好嘲笑的？！

    我他|娘有什么好嘲笑的？！！！

    白景梦反反复复的纠葛，他的思绪越沉越深，像是只身浸在一片黑色的海里，他到不了底，他被困在了这个问题的死循环里了！

    他在后怕的情绪中越来越焦灼，越来越暴躁，越来越——

    “哥哥，你在看什么？”

    “啊——！！！！”白景梦猛地尖叫起来。

    他立即回过神，侧首看向身边的人，琉璃的眸子里倒映出身边红衣少年皱着眉头的茫然。

    “哥哥？”

    “没......没事。”白景梦的胸口剧烈起伏，他大口的呼吸着，心脏在胸腔间砰砰的狂跳。

    翎有些懵懵的看着他，天光折在他乌黑的眸子里，担心的情绪一览无遗，“真的......没事？”

    白景梦还在喘息，但眼帘里出现翎的面孔时，他萦乱的心绪莫名稳了下来。他低头猛摇了两下脑袋，定了定心神，“没....没事。”

    “哥.....”

    翎再次启口，却当即被他人用更大的声音打断——

    “白景梦！你没事吧？！”

    颜蕴从车厢外面撩起帘子探了身来。

    “景...景梦师兄，发生什么了？”

    跟着，兰凌也从车头的地方回转半边身子紧张道。

    白景梦咽了口唾沫，长舒一口气，“没事。你们先暂时往前走。”

    “没事？没事你叫什么叫？有病？”颜蕴立马就在车头啐了一口。

    “滚吧你！驾你的车去！”白景梦骂道。

    “景梦师兄真的没事？”兰凌也问。

    “没事没事。”白景梦摆摆手，“兰凌先驾车往前走吧。”

    “嗯，好。”兰凌拉着颜蕴回头鞭了鞭马匹。

    “哥哥当真没事？”翎继续追问。

    “没事没事。”白景梦耸肩深呼吸了一口。

    “那哥哥为何如此慌乱？”

    “我.......”白景梦才启口吐出一个字，心思却立即被其他事物给勾了去，“等等！”突然间，他举起手来止在翎的口边，“翎，你先等等......”

    说完，白景梦便微眯起了眼睛，寻找什么似的努着鼻子在车厢里嗅了又嗅。

    翎在边上看着，不禁摇了摇头叹息一口，他撩起边上车厢的窗帘宠溺道，“哥哥可是在闻这个？”

    翎撩起的帘子开口不大，可外面浓郁醇厚的酒香却是像活物一样立马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让人陶醉微醺的酒味瞬时让白景梦心尖停留的余悸退了下去。

    他瞌着眸子，极其享受地道，“对！就是这个！”

    “是这个？”

    “嗯！是这个！”白景梦闭着眼连连点头。

    “喔？”翎看着白景梦，他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随即就将车厢的帘子给掩拢起来，几乎封得一隙不落。

    “？？？”白景梦睁开眼睛眨了眨，“翎？”

    翎轻笑出了声，手里捏紧了窗帘，“哥哥还没说刚才怎么了？怎么如此紧张？”

    白景梦的目光落在翎的手上，他败阵了似的干瘪道，“刚刚那群人不是手里抬着个轿子嘛？那轿子上的人........”他眉间一抽，嫌恶的顿了片刻，“丑到我了。”

    “轿子上的人？”翎疑惑。

    “嗯。”白景梦耸着肩膀点了点头，随后又冲着翎一眨右眼，“我先看看外面情况。”

    他支开翎的手再次撩起了帘子，马车在街上缓慢行径，外面的大开门面的店铺一步一步在往后退去。

    这条街上，每一个店铺几乎都是酒楼，店里店外摆满了彰显“酒”的黑乎坛子，挨家挨户都有伙计捧着托盘小酒招揽在门口招揽客人。

    而那些挂在酒楼上高高低低招摇的巾幌，红的黄的都有，跟着一连排的店铺通通成串儿似的在风里飘起，像极了那些烟花之地中姑娘拿着的手绢。

    在空中轻飞曼舞的同时，将看者的身心和灵魂都给齐齐卷走。

    特别是其中还混着馥郁的烈烈酒香！

    白景梦简直是要把持不住，强撑着心头先去“使馆”的信念。

    对！

    先去使馆！

    白景梦勉强还能记得这件极为重要的事，可是.....他好像还没告诉兰凌“这里有使馆，先去使馆”？

    白景梦开口准备大喊，但这一刻，马车驶过的地方，刚好有一块黑木的牌子，牌子上有一个大大的“酒”字，相当的！引人注目！

    那块黑黑木牌就那么孤零零的放在那家店的门口，像条等待主人归家的小狗似的。

    它的旁边没有托盘的伙计，没有那些圆滚的黑坛子，只有它单单的落在了那里。

    好孤单。

    好寂寞。

    好戳......白景梦的心坎！

    不行！得先下去陪它！得先喝了那酒再说！

    白景梦立马一拍车厢，放声大喊：“兰凌！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