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穹仑之途（八）

    眼下, 白景梦的面色并不太好，小二起眼偷瞄了一会儿, 心觉该聊的话已经说得是倒差不差, 他出手拿回桌上的菜单晃了晃，“两位客官，你们要打听的事儿我也基本上给吐露完了。”

    他扭头指了指其他方向, “喏, 那边儿还好多客人等我去招呼, 先上菜吧？”

    “两位是要点菜还是例菜？”小二继续说。

    翎两手拥着白景梦, 头也不抬的道, “都行。”

    “.......”小二挤巴两眼，都行？“都行”是几个意思？

    他在原地杵了片刻, 见两位主儿没给话，便又启口：“这........”

    翎轻描淡写的挑起眼睑。

    这一瞬，小二的目光对上红衣少年的眼神，乌黑的眸子里浸出居高临下的瘆人寒意。

    小二的双腿竟是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打颤, 根本没了之前那嬉皮笑脸的模样, 他立马慌乱的恭敬点头, “小的, 小的这就去办！”

    街道的外边儿，缠着红布的梆子敲击劣质黄铜锣的声音走远, 只残留了部分震颤空气的余响在不断浮荡。

    白景梦仍然像个物件儿似的吊在翎的身上, 尽管......他已经稍微缓和了一点后怕。

    翎垂眸望着白景梦, “哥哥是想起了那‘神座子’动了的事？”

    “........”白景梦抿着个嘴巴, 惨兮兮的眨了眨眼。

    翎倏忽失笑道，“哥哥可当真确定‘神座子’动了？”

    白景梦再一瞌眼，深重道，“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嗯......”翎微微皱眉，细细回想了一会儿，“方才我也没太注意，哥哥要是不喜欢那东西翎掀了便是？”

    “嗯......嗯？！？！”白景梦瞪圆了不可思议的眼，“掀......掀了？‘神座子’？”

    他猛地向一仰脑袋，看着翎。

    翎浅笑，轻轻一点头，如沐春风。

    “这.......这不妥吧。”白景梦干巴巴道，“这不是人家祭祀用的玩意儿么？给人掀了不得全穹仑都追着我们赶？”

    他正说着，脑袋里浑然浮现出众人推山赶鸭上架的画面。

    “........嗯，委实不妥，不妥.......”白景梦摇头自叹，他挠挠额角，“我只是，我只是觉得那玩意儿像鬼一样。”

    “像鬼？”翎没懂。

    “嗯。”白景梦点点头，见翎有点懵懵，他一弯唇角，摇头晃脑的侃侃而谈，“此‘鬼’可非彼‘鬼’，此乃‘诡异’之‘诡’。”

    “我给你说啊，其实就是......”

    然后，这人就开始了正儿八经的胡诌。

    翎抿着笑意静静听白景梦东扯西扯，时不时顺着白景梦的话头作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有这么个人听着，白景梦也相当乐呵，他在喋喋不休高谈论阔的同时，偶尔还会支出手来比划两下。

    长长的流云白衫落在破木长凳上，他就像只好动的猫儿般蜷在红衣少年的怀里，少年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在看着他，目光淡淡的。

    像是秋天的风，是一种很温谧的柔和。

    白景梦还在继续往下说，话语里带着十足的“孺子可教也”的味道，他的视线有意无意的停在少年的脸上。

    天光从窗边斜着透进，少年长长的睫毛，秀挺的鼻梁，连脸骨的轮廓都是极其好看的，他右耳坠着的银链子在隐隐作光。

    恍惚间，白景梦有那么一丝似曾相识的错觉。

    在那个错觉里，自己似乎也是这么个角度，眼眸里映着的也是这么幅画面，也是......在跟眼前的少年的交代些什么。

    不过，这少年穿的好像并不是艳丽的红衫，而自己一张嘴巴到底在开开合合说些什么......也记不太清......

    白景梦的说话声渐渐小了下来，他慢慢虚眼努力回想那个画面，直到他的尾音儿在最后“诶，对，就是这样”的语气上断掉时，他才突然意识到——

    自己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记忆。

    他白景梦跌跌宕宕十八年的人生里，从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自然也没有那种跟人条条是道讲述胡编乱造的内容的雅趣。

    “......”

    白景梦心里隐隐猜到了点端倪，可他不愿意继续往下深想，他索性甩了甩脑袋，一下子就把晃悠在脑子里的奇怪想法给扔了出去。

    见白景梦兀然停了念叨，翎便道，“哥哥，怎么了？”

    白景梦眼睑微微一颤，“没.....”他回了神，详装不经意的打了个哈欠，“没怎么......”

    话音未尽，街上突发出一连串聒噪的喊话。

    白景梦打完哈欠的手都还没拉得及搁放，他的身子骨就立马一哆嗦。

    倒不是因为这喊话的音量太大，也不是因为喊话的内容又有多吓人，他只是......条件反射而已。

    因为喊他那人，是颜蕴。

    宽阔的街道上巾幌飘飘，道上紫衣少年扯着嗓子的大叫也跟着卷过街道的风，从长街的头到了尾，气势如虹。

    而内容，则反反复复、无一例外是——

    “白景梦！”

    “白景梦！！！！！”

    “白景梦你是吃屎去了吗？！”

    “白景梦你是死了吗！！！！！！”

    所以，白景梦打了个哆嗦。

    他简直闭着眼睛想都能知道，那没脑子的傻缺此时此刻到底是有多引人注目。

    那人引人注目就算了，还连带让自己的大名给十传千里的。

    白景梦莫名想捂脸。

    “诶诶诶诶？！？！景...景梦师兄和君上不见了？！”

    另外又有个甜糯的嗓音也跟着吃惊的叫唤，但这个嗓音......很快就弱了下去：“颜......颜蕴弟弟，我们小点声吧。”

    兰凌站在颜蕴的旁边，他眨巴着两眼怯生生的环顾了一圈，四面八方投来视线的人神色不一，但......目光却都很一致的让人倍感焦灼。

    “.......”兰凌低头，尴尬的扯了扯颜蕴的袖衫，“吵到别人了......”

    而此刻，窝在翎怀里的白景梦......更想捂脸了。

    真·俩傻缺。

    白景梦不由自主的往翎的胸口蹭了蹭，就想着再贴近一点，好让自己掩耳盗铃的觉得没那么丢人。他抓着翎的衣襟，无可奈何的叹气道，“先......把那两人喊进来......”

    翎垂眸，浅笑了一声，“嗯。”

    与此同时，在外阻止着颜蕴吵囔的兰凌突然停住了动作，他头顶的两只毛茸橘耳竖了竖，眨巴了两下眼睛，“颜蕴弟弟，别......别喊了，这边，这边。”

    兰凌一边说着，一边反手扣住了颜蕴的手腕，几乎是在半推半就的状态下将他带向了白景梦和翎所在的酒家。

    而颜蕴本人呢，就连在兰凌在边上推着他行径时，嘴里仍然在不停地念叨——

    “哪边啊？那边？诶？你怎么知道那边？你看到白景梦了？”

    颜蕴的音量仍旧很大，旁边稀奇古怪的眼神也没半分减少，白景梦仰着个脑袋从翎的身侧探出一点小荷尖尖角，两眼睁睁的看着那坨移动的紫黑色把他人的视线集中到了店门口。

    “......”

    白景梦简直觉得有些不忍直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连一点相认的欲望都没有，巴不得兰凌和颜蕴寻不着人赶紧去别处找自己和翎。

    可偏偏，事情就没这么巧了，翎大红色的衣裳显眼不说，那里头还掺了点流云白，叫颜蕴一眼就辨出了白景梦和翎。

    登时，颜蕴便是没头没脑的急躁冲了过来。

    “诶诶诶，颜蕴弟弟......”兰凌没能拉得住他。

    颜蕴跨步到两人身边，“白景梦！你吱个声不行？！在翎身上藏着掖着干嘛？怕被吃了？”

    “我——”

    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不生气，白景梦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心头揍人的冲动，义愤填膺的抬起了头。

    琉璃的眸子里映入颜蕴那狗屎一样的脸，他心头的焦怒顿时就莫名的没忍得住。

    这人，该打！

    白景梦放在板凳上的腿一脚就给人踢了过去，正中颜蕴的膝盖，“你他|娘叫什么叫？！我是死了么？！你叫？！你用得着这么大声么？！”

    语毕，店里好几个人顿时就惊诧得目瞪口呆，原以为......那白衣的小哥，是残疾来着。

    当白景梦一口气咆哮完时，只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他差点以为自己的老命要给这串不间断的炮语连珠给磨没了。

    他顿了顿，抬头又准备启口，却兀然发现各处投来的奇异目光。

    “.......”

    这......

    白景梦还在纳闷，低头瞅见了自己该断掉的腿。

    他瞬时就明白了，连忙道，“没.....没见我腿瘸了，不方便吗？！”

    颜蕴瞪大了眼珠子，不可思议，“你他|妈腿瘸了还能踢我？”

    “我那是忍痛踢得！”白景梦立即自圆其说。

    颜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你.......”

    白景梦想也不想继续囔囔：“再说了！腿瘸了就不能踢你了吗？！你真不觉得自己吵？！”

    说时，还浑然不觉自己......也相当闹腾。

    “......”颜蕴没回话，他瞥眼盯着白景梦的“瘸腿”，却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

    白景梦挤着眼看着颜蕴，见那人面露紧张，他匪夷所思的眨了眨眼。

    难不成自己的演技当真是炉火纯青？

    这傻缺竟然还煞有其事的信了？

    “怎么受伤的？”颜蕴啐了一口，忽然半跪在地上，他挽起袖衫准备看看白景梦的伤势。

    一边的兰凌跟着也有些急切，“景梦师兄，你是在哪儿受伤的？有没有事？严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