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祈安祭祀（四）

    “这是一种以人祭祀的方式, 也同样是为了祈求风调雨顺万事长安的。”小贩磨了磨嘴皮瞅了白景梦一眼。

    他继续道：“当然, 这种方式比起单单用纸糊人做‘神座子’而言，更为稳妥，或者说......更为灵验一些。”

    “你知道的，现在的祭祀都是古时候流传下来的方式，所以理所应当的会结合什么童男童女作为祭祀物, 那自然把‘神座子’用活人替换掉也是有的。”

    “不过这也是极少数, 而且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只有像我这种乡下出生的孩子才能在小时候有所见识。”

    “那时候不比现在，现在使馆管的事情太多了，像这种活人祭祀的事被逮到, 少说也是做个十年八载的劳役, 知道么？”

    小贩冲着白景梦点了点下颌, “小兄弟......你看起来挺年轻的，不像是见识过我们那阵子的事，你......咋知道这事儿？”

    “我？”白景梦挠挠额角，“我......好像看见那轿上的纸糊人在对我笑。”

    “噫。”小贩的神情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 他摆手嘿嘿一笑, “咋可能？穹仑这种有使馆的大地方是不可能允许活人祭祀的。”

    “妖呢？”白景梦道。

    “妖也不行。”

    小贩换了话题继续说, “你......瞧过那些‘祈祀人’了没？”

    “祈祀人？”白景梦没听说过这个词儿。

    小贩一瞥眼, “就敲锣的那群红衣人, 就是是穹仑“祈安祀”的‘祈祀人’。”

    “穹仑的祭祀方式和苍瀚这一带的其他小城不同, 那些城里的祈安祀是由挨家挨户自行发起, 早上汇合再一同前往附近的神山做祭拜。”

    “而穹仑是城里聚集四批“祈祀人”, 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口出发，环绕整座穹仑城游走三圈，在此期间，每批人还得各家各户抛撒薏米红仁，以此得来百家人的保佑和愿望。”

    “噢......”白景梦若有所思。

    “你可以去看看，‘祈安祀’一向都挺热闹的，应该没多久那群祈祀人就要开始环游绕城了。”

    “那......穹仑城的‘祈安祀’也是要去那座神山做祭拜吗？”白景梦问。

    小贩咂嘴，“都说了穹仑和那些小城不一样，穹仑呐，一般都去那种发生诡异事情多的地方做祭拜。”

    白景梦：“比如？”

    “你真不是使馆的人？”小贩反问。

    白景梦摇头。

    “啧。”小贩嫌弃一声，他两眼瞅向穹仑城的南门，“那里，就是那儿，看见没，再往外走没多远就是那祭祀的地点了。”

    “......”白景梦斜着眼迟疑道：“.....穹仑南门外的那片林子？”

    小贩点头，“对，就是那片是风水宝地的林子。”

    “‘嗜血怪物’那地儿？”

    小贩的脸色立马又不对劲儿了，他看着白景梦望了好一会儿，才答非所问道，“你......”他叹口气，“你别在穹仑城里面提这事儿，我就算了，我不算是穹仑城土生土长的百姓。”

    他挤眼瞅了瞅两边，突然一把拉过白景梦低声道，“这些人，都不太正常。”

    “不正常？”

    小贩没有答话，他松开手，拍了拍白景梦的肩膀，“小兄弟，你听我一句劝，千万别在人多的地方像刚才那样傻不拉几的提这四个字。”

    说完这句话，小贩也刚好收拾完了摊上的东西，他拎起大大的包袱迈了步子离去。

    白景梦看着小贩的背影隐没在街道上，两边的店家开始了晚间新一轮的拉客，灯火晃晃，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充斥在他的脑子里。

    小贩在他肩上用力一拍的感觉正慢慢散去。

    白景梦没能理解小贩最后说的几句话，他有些发懵，后背也凉凉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提“嗜血怪物”这四个字？

    他记得今日中午在同店家小二说起时，那人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仅仅是因为使馆的原因吗？

    可若真的仅仅是因为使馆的原因不允许谈论，那“别在人多的地方提起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小贩哥最后鬼鬼祟祟的看向街上的人又是什么意思？

    而且，那轿子上坐的一定就不是“妖”吗？

    如果轿上的“神座子”是妖魔混入，不仅自己看到的东西好解释，就连“嗜血怪物”的事也能有个小苗头。

    两者一相关联，白景梦顿时觉得几乎要真相大白，一敲定案了。

    就算这事儿不是“魔障”，但解决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不说，回头还能拿个一百两黄金的悬赏......

    啧啧啧......

    白景梦无端有些美滋滋，他回头对翎道，“翎听说过以‘妖’祭祀的么？”

    “就是......苍瀚这边的‘神座子’被‘妖魔’充当的......献祭法？”白景梦补充道。

    他挠挠额角，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表述得很清楚，便又接，“就像那啥......以人祭祀一样，翎应该比我大吧？是知道以人祭祀这种说法的吧.....？”

    翎弯着眉眼耐心听着白景梦混乱的措辞，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有的。”

    白景梦还在挠着头发组织语言，听见回复时他蓦然愣了一瞬，他抬头看着翎，琉璃的瞳子缓慢睁大，嘴角的弧度不住上扬。

    两个不长的字立马摩擦出称之为“希望”的火花，他简直是已经能够看到那一百两黄金璀璀发光的模样，在天光下，金黄的棱角还会有特别闪烁的光芒。

    白景梦神采奕奕的问，“然后呢？”

    然后？

    然后......白景梦就没有然后了。

    听翎说，“祈安祀”最初的本质是一种求愿的法术。

    所谓的“山里的神明”不过是妖魔路过时听见了凡人在边上牢骚的抱怨，然后以“我满足你心愿，你满足我胃口”的方式来一物换一物而已。

    所以若是以白景梦提到的以“妖魔”祭祀的话，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那“妖魔”是自愿的。

    因为那只“妖魔”心有所求的念想实在太大，自身修为不够、没有能力才会蹿入“神座子”里自愿祭祀，从他坐上“神座子”的竹编轿起，就已经签订了半个“一物换一物”的契约。

    用他自身的命，自身的修为，通过千万百姓篝火燃起的“祈安祀”将自己献祭给修为更高的“妖魔”，然后乞求修为更高的“妖魔”完成他的念想。

    因此，往往这样的献祭者不是痴情的小妖就是愤世嫉俗、怨念滔天的恶鬼。

    得来的要么是某某的安康，要么......是某某的诅咒。

    但在十八年前翎杀死“黄鼠妖”时，翎就已经对这样的不法分子进行了肃清，稍稍有点能力的小妖也全都归服于麾下。

    之后在妖仙联盟一起的十几年间，人世各地都妥妥当当的打理得不清不差，几乎不留一点空子给这些食人命途的法子钻。

    并且......翎在云芳城里还开了一家做法类似的“祈愿当铺”，进行的也是“一物换一物”的生意。

    那自然，翎也绝不会再允许其他地方能够私自进行“一物换一物”的交易，是人是鬼都不行。

    直接从本质上就断了祭祀的“灵验”一说。

    “......”

    白景梦听翎说完，两眼珠子里的光也随着消暗了下去，金灿灿的黄金瞬时就远在了天边。

    近在眼前的，只有那堆乱七八糟的梳不出条例、理不清头绪的内容。

    反正，以“妖”祭祀是不可能的了，以“人”祭祀也不可能，那自个儿看到的纸糊人就只能是自己......老眼昏花？给看错了？

    白景梦叹了口气。

    在他原本的推理中，若是以“妖”祭祀，那“嗜血怪物”一事发生的原因极有可能是那被架上竹编轿子，代替“神座子”的小妖的亲友前来复仇警告之类的。

    这样一来，几乎事事都说得通......？

    嗯，除了那“不能提‘嗜血怪物’”和“民愤”两件事儿外。

    夜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上的照明全靠两边店家的灯龛，完全比不得流自和云芳。

    青石板铺平的道路上已经没有那种摆摊的小贩，来往的人也渐渐稀疏，整条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空空荡荡，道里道外回响的都是酒家小厮托盘的大吼。

    有时候，小厮吆喝得累了还会直接一屁股坐在路地面上，反正这个点儿了也再没那么多人出没，就算运气好能拉到几拨客人，那也是少数。

    颜蕴和兰凌安排好了衣食住行从店里走出，白景梦和翎站在边上的小巷口看着穹仑城夜里的风景。

    “喂，白景梦，接下来怎么安排？吃饭？”颜蕴拉着兰凌走了过去。

    “......先去看‘祈安祀’，听说要开始了。”白景梦道。

    “‘祈安祀’？”颜蕴狐疑，“怎么去？去哪儿看？”

    白景梦咂嘴，“穹仑南门十里开外的林子。”

    “哥哥，不用过去了。”翎扯了扯白景梦的袖衫，向着这条街道的尽头点了点下颌，“游|行的队伍已经过来了。”

    翎的话音一落，白景梦果然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些敲锣打鼓的声响，但只有很小很小的一点并不算明显。

    他忽然注意到街对面敞着大门的铺子，那些铺子里面有好几家都不是供人食宿的酒家。

    这个街上都没人的点儿......店铺却开门了？

    白景梦望了一会，他突然明白过来了——

    这些都是为了能得到‘祈祀人’抛撒的薏米红仁，为这次祈安祀集百家之佑，得百家之愿。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站的这条街，就是“祈祀人”游城的必经途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