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祈安祭祀（六）

    “嗯......”白景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不置可否的看了兰凌的好一会儿。

    傻猫儿的身子小小的, 他和颜蕴一起挤在游|行的队伍里, 红白色的身影几乎是要被杂七杂八的人流给淹没。

    白景梦站在原地, 他只打望得到那小猫儿脑袋顶上两只橘色的猫耳朵。

    “算了。”白景梦说。

    虽然他确实很好奇兰凌怕鸟的事, 但他的好奇仅仅是处于一种好玩的心态, 至多也只掺杂了三分关心。

    他记得在云芳城里发生过的事, 记得兰凌腿骨翻了淋漓的血肉依旧蹦跶的事, 记得兰凌被同僚侮辱“娈童”的事, 更记得翎说......“娈童”一事儿是真的。

    他突然一下想起了曾经在王宅做任务的时候, 那个贩卖灵骨的死胖子差点就要被这只看人都怯生生的小猫儿给杀了。

    那个夜晚，兰凌在黑黑的房间里看着流曳到屋内的月华，一缕一缕的, 像蜘蛛丝一样, 他的眸子里空空的,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看不见。

    连兰凌自己, 都看不见。

    就好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所以白景梦最后还是停住了对“兰凌怕鸟”一事的好奇念头, 他莫名觉得这事儿肯定也跟兰凌过去的遭遇有关。

    他并不是像以前那样对兰凌漠不关心，也不是像以前那样对他人并不想心生了解, 他只是觉得自己这样的态度不够端正。

    从别人口中听到另一个人过去的事, 无论真假与否，初心好坏, 都是对另一个人的不尊重。

    翎仰头看着白景梦, 他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白景梦为什么没有再继续好奇兰凌怕鸟的事。

    但他没有看懂白景梦的眼神，琉璃的眸子是那么的迷惘。

    是因为兰凌的事情，还是因为哥哥......自己的事情？

    翎不知道他与白景梦重逢前，白景梦所有的事。

    不知道白景梦在十八岁的人生里去过哪些地方做过哪样的事，他没有问，也没有动用自己的力量去探查去打听。

    出于和白景梦相似的理由。

    哥哥若是有意想他知道，自然会告诉他。

    翎倏忽一下握紧了白景梦的手。

    白景梦不说，他便不问。

    从碧落黄泉寻觅到并肩而行，余生至死不离，化作鬼冤也要天涯海角同路皆随。

    “他妈的，真能挤！”颜蕴啐了一口，“这些人都是恶鬼吗？”

    颜蕴和兰凌终于穿过了各种摩肩接踵跟了上来，两个人在快要跌到白景梦跟前时皆皆是一个大汗淋漓的模样。

    白景梦隔了七八个人脑袋看过去，缝隙里的颜蕴和兰凌让他惦记起了自己围着灵溪谷罚跑四五圈后的德行。

    只是吧......

    “君上！景梦师兄！我们在这里！”

    兰凌在几步之遥的距离挥了挥手，精神极了，连之前的怛然失色都没了踪影。

    他的发丝沾了微汗黏在鬓角，脸上荡着的却是不露疲惫的灿烂笑意。

    他的眸光里，还映着街道两边灯龛中明媚的灯火。

    是那种橙黄橙黄的亮光，像希望一样，风吹不灭，雨淋不熄。

    乐观得要命，坚强撑到死，跟白景梦这种自怨自艾的人不一样。

    四人汇合后，白景梦随了人潮重新起步，他牵着翎走在前头，兰凌和颜蕴老老实实的跟在后头。

    没有问“为什么要跟着游|行的队伍走”、“现在到底是要去哪儿”，也没问白景梦之前揭单的任务是什么。

    他们两人向来就没那么浓重的好奇心，也向来就无条件的信任着翎和白景梦。

    从他们头一次做任务起。

    身着红裳的“祈祀人”敲锣打鼓的穿过大街小巷，后面涌进队伍的穹仑百姓越来越多，白景梦一行人掺杂在队伍里闲聊，偶尔看到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一起调侃。

    可他们却仍然有点跟不上队伍里其他人的气氛。

    那些人各个尽是像过节一样的欢快走着，甚至有些小孩在爹娘的带领还乐呵得跳起了脚。

    白景梦不懂他们在高兴什么，只见着长龙似的队伍里，所有人的影子都被灯火拉得斜长，晃晃悠悠的垂落在穹仑城的青石地板上。

    像是书卷里记载的某种长条形的恶鬼在地面共舞。

    “苍瀚这边的祭祀大家都这么开心的吗？感觉像在过节一样。”兰凌忽然道，他以前是有来过苍瀚这一代带的，但没赶上过什么祭祀。

    他扑朔着两眼兴奋的看着周遭，喜气洋洋的气氛简直让他觉得自己身在庆典中。

    “不......不是吧。”颜蕴蹙着眉环视了一圈，尽管他没问白景梦的揭单的事，但他依稀记得白景梦当初在“福来”客栈里头就是听着这地儿有“嗜血怪物”一事儿才来的。

    难道......已经解决了？

    他现在有些不自在，因为这里外欢乐的气氛。

    所有人都跟没事儿一样在庆贺，虽然这种骇人事情解决了，是该庆祝来着......

    他的眸子里倒映着边上穹仑百姓现在兴高采烈的模样，简直就跟“嗜血怪物”这桩事未曾发生一样。

    白景梦有些困惑，他对穹仑城百姓的认知还停留在“民愤”上，对“祈祀人”去往之地的认知也只停留在“尸体吊挂梁檐”上。

    他委实弄不懂这两个印象......要怎么组合、怎么串联，才能和现在穹仑城民的表现一起，编出一个合理又恰当的故事。

    他甚至有些怀疑，这“祈安祀”的队伍是不是根本就不是去往“嗜血怪物”那地儿。

    毕竟，那小贩哥不是说......他自己不是地地道道的穹仑百姓么？

    白景梦混在人群中，往前奔着“神座子”而去的人接二连三的从他身侧借过，一个不小心，他突然被挤了个踉跄。

    翎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就着白景梦牵自己的手往怀里一拉，“哥哥，别被人流冲散了。”

    “嗯。”白景梦应了声。

    他回头，想对颜蕴和兰凌也吩咐几声，可这一回头，他倏忽一下撞上了一个借过人的脑袋——

    “哎哟！”那人吃痛的叫了一声。

    白景梦揉着自己的额头，立马道，“对不起对不起，没注意，没注意。”

    他抬头饶是有些歉意的笑了笑。

    “没事儿，没事儿。”

    那人摆了摆手，也没追究。

    “你下次注意点，队伍里人多，你撞着别人了，自己也疼。”

    “诶诶，好，谢谢哥儿们。”白景梦道。

    那人点点头，准备继续往前走，他的右脚才迈开了半步突然又被白景梦拉住了手腕。

    “？？？”那人回头，“怎么？”

    白景梦怂着眼，尴尬道，“那个......哥儿们，这‘祈祀人’的队伍......是带我们去那南门十里开外的那片林子么？就是那......”

    他顿了顿，记忆起小贩的嘱咐，“什么风水宝地的林子？”

    那人瞥了一眼，“外乡人？”

    白景梦点点头。

    “啧。”那人挣脱开白景梦的手，有些不耐烦，“当然是那儿啊，那边篝火的木架都摆好了，就等今天的祭祀嘞！”

    “今天的祭祀是为了什么啊？”白景梦继续问。

    “为了那片林子啊，能为什么？？？”

    那人最后附赠给了白景梦一个白眼，便是匆匆顺着人流往前靠了去。

    “！！！”

    白景梦也回了个白眼，虽然他还想多问几句。

    急什么急？！

    你他娘急着去“神座子”底下去敢死，还是急着去那林子收尸？！

    他在心底暗骂了一遭，才注意起自己问话的重点。

    所以......

    这些人确实是要前往“嗜血怪物”的案发地儿的......

    白景梦随意望了眼边上的人，一个二个的脸上笑得跟能开出花儿似的。

    所以......

    这些人也确实是高兴得不亦乐乎。

    他瞬间懂得了小贩走之前说得那句悄悄话——

    “这些人，都不太正常”。

    白景梦的神色开始不自觉的凝重起来。

    “哥哥怎么了？”翎问。

    “嗯......”白景梦的眼睑轻轻颤了颤，他支出个眼神给周围的人。

    此时此刻，那些狂欢的人群在琉璃色的眸子里倒映成了怪物。

    “你觉得不觉得这些不太正常？”白景梦说。

    “？？？”翎没太能明白白景梦的意思，“他们......的确是活人，是人的气息，没有中咒也没中法术。”

    他只能从白景梦话语的字面上去解释。

    “不不不，我是说......”白景梦组织语言，“你看这不是发生了‘嗜血怪物’的事么，这些人看起来也......”

    “太高兴了？”翎接。

    “嗯。”白景梦点头。

    翎眨眨眼，倏忽轻笑了一声，他道，“难道......不是因为事不关己？”

    他轻蔑的冷眼扫过人群，“世间生灵不皆是如此？只要灾厄没发生到自己头上，无法感同身受，不都是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

    白景梦没有接话，对于翎所言，他是认同的，不，应该说他在很早之前是认同的。

    现在......

    他却不那么认同了。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他的心境变了。

    可能是因为他认识了翎，认识了颜蕴，认识了兰凌，这些人改变了他。

    也可能仅仅是因为在云芳秘境废墟底下压着时，不太熟的白氏弟子在一片废墟里找自己。

    他莫名开始相信人心初衷，信着人性本善，信着这样的人会比翎所言之人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