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祈安祭祀（八）

    兰凌立马就察觉到了颜蕴神情的不对劲, 赶紧从旁扯了扯颜蕴的袖衫, “颜蕴弟弟......”

    “别，别冲动。”兰凌眨巴眨巴眼睛。

    尽管他一直没开口说过话, 但白景梦和那人的谈论的内容他却是听全了, 自然也大概明白颜蕴有些愠怒的原因。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都还不清楚, 万一, 万一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呢？”兰凌继续道。

    颜蕴回头看了兰凌一眼，深吸一口气后再心底啐骂——

    他妈的！

    他忍住脾气继续插话, “所以说白了, 就是你们完全不在乎发没发生过人命, 只想乐呵穹仑这带真的有神灵庇护？！”

    “啧....”年轻男子咂嘴摇头, “我看公子年纪轻轻, 穿得也是文质彬彬的, 说话怎么如此......”男子还在说着, 他的目光顺着颜蕴的脸扫到了腰间。

    “......”年轻男子的脸色顿时一青，跑似的大迈步子离去。

    “喂！你他|妈怎么不把话说完？！”

    颜蕴还想追上去，却被白景梦缩出的脚拌了个踉跄。

    “白狗屎？！你拦我干嘛？！”颜蕴怒了, “你没看那人走了？！”

    “看见了看见了。”白景梦瞥了眼，“人家不就是因为看到了你才走的？”

    “我？我怎么了我？我又没揍他！”颜蕴道。

    白景梦打了个哈欠，“修真人士揍平民百姓可是有违仙宗门规的。”

    “啧！我能不知？”颜蕴啐口，“你他妈看我除了你之外还揍过谁？”

    “所以他跑那么快作何？我能揍他吗？！”他不消停的大骂着，起眼望着那年轻男子离开的方向。

    摩肩接踵的人群被火光摇晃得有些影影绰绰, 颜蕴的目光再找不到那人的身影, 只有前方模糊一片的橙红亮光。

    “......”他忽然若有所思的道, “难不成......其实是他心里有愧？”

    “那人是......”

    翎淡淡启口却被白景梦蓦然一拉。

    白景梦用一种很古怪的很复杂的眼神看着颜蕴，他摇了摇头示意翎别说。

    兰凌此刻也在侧首看着颜蕴，亮亮的瞳子里像是透着某种矢志不移的信念。

    “......”

    几个人长久的沉默下来，谁都没有再去拆穿那人落跑的真实原因——

    仅仅是因为看见了颜蕴腰间的金色腰牌，上面的“颜”字几乎就是苍瀚城的代表。

    他怎么能在苍瀚颜氏的面前说着要取代苍瀚城的话？

    白景梦收回视线，两眼的目光放回前方，他看着正儿八经的在开心的穹仑百姓，他不知道自己刚刚没有开腔做得到底对不对。

    在得知颜蕴杀人以前，他从来就是教导这世家公子人心险恶的。

    现在，他忽然有一点点不想去破坏颜蕴对这人世的美好想象。

    特别是听颜蕴说，在来灵溪谷前，他从来没有出过颜氏家门。

    “瞿塘嘈嘈的十二滩

    此中道路自古来难

    人心不如水，也不如石

    等闲平地起波又起澜。”

    白景梦忽然唱起了歌，歌声轻轻的。

    他很少唱歌，不太好听是一方面，而且自己会的歌不多。

    他现在唱的这首是他无聊时在书卷上看到的民歌长词，他觉得很应景，所以他唱了，但他没听过这歌，调子是现编的。

    颜蕴在后面狐疑的看了白景梦一眼，白景梦的余光瞟到了却没问。

    他自知自己的歌声其实已经被周遭的嬉闹给淹没得差不多没了，他不在意颜蕴到底听到没，反正颜蕴就算听到了......

    白景梦也觉得他听不懂。

    可翎是狐妖，听力本来就好，现在又走在白景梦的边上，完完全全的将民歌的内容听得滴水不漏。

    白景梦牵着他，他和白景梦一起看着前方，他明白长词里的含义，他理解白景梦的作法，但他还是用很小很小，小到微不可查的声音问了句，“为什么。”

    白景梦自然没有听到，而且翎的神情几乎是没什么变化，他便是更加不可能注意到难以察觉的“三个字”。

    他唱完了歌，挂上懒懒散散的神情。

    “翎，你觉得......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那地儿？”白景梦扭过脖子问道。

    翎眨了眨眼，倏忽一笑，“到了吧，应该。”

    “到了？”白景梦重复了一遍。

    恰巧，在音落的瞬间，前面行径的百姓都停下了脚步。

    “果然......到了。”白景梦说。

    面前的人流缓慢的顺势散开，前方很快就被围成了一个半圆的弧形，弧形的中央是一批架得有半丈高的干柴。

    有一部分穿着红裳的“祈祀人”先是离了队伍，开始围着干柴蹦脚画圈的跳舞，他们挥舞着手臂左左右右的横跳，手腕和脚踝上挂着某种响铃叮叮当当摇晃得磨耳。

    边上，“祈祀人”再次开始新一轮的敲锣打鼓，穹仑的百姓也高高举起双手，手腕摇晃。

    像是那种得了病之后的抽搐一般，手脚都在不停地抖擞。

    据说，这好像是在模仿接受神灵昭示的模样。

    白景梦站在后面看着，心里莫名觉得这样庄严而又神圣的画面......搞笑极了？

    他极力压制着内心想笑的冲动，一张脸绷紧了的看着前方。

    祭祀的开场舞蹈完毕后，跳舞的“祈祀人”纷纷跪下，将头颅磕在地面，响乐的声音和百姓抽搐一样的动作也戛然停下。

    为首的一个个头比较高大的“祈祀人”举着火把走近了干柴，火种传递到干柴的中央，小小的火星被接了过去。

    这块空地上的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像是屏住呼吸般，再没发出任何的声音，他们的脸上都呈着无比虔诚的神情，像是那种忠诚到了极致的信徒。

    除了白景梦这一行的四人。

    白景梦默不作声的扭头观察了一番，按照左右两边的树木来看，这里原本该是一片占地面积相当大的林子。

    而现在，为了修建使馆，该是给砍伐了许多。

    前面的火光很充足，但映照的并不算深远，白景梦站在人群最外的一圈，他只能看见那堆叠得半丈高的干柴是在一块相当宽阔的空地上。

    或许，那块空地的背后就是重新修建起来的使馆。

    白景梦只能这样自我的推测着，因为干柴更远的前方实在太黑，别说是屋檐，他简直连使馆的轮廓都看不到。

    “......”

    所以，这些人是为了不看见那些吊挂的尸体故意将干柴放在离后那么远的空地上么？

    白景梦还在想着，干柴堆里的火焰噼里啪啦的渐渐燃了起来，期初那微微渺小的火星顿时在前方像是要烧起燎燎火原一般。

    是那些人把纸糊的“神座子”率先架了一个进去。

    借助糙纸大面积覆盖在干柴上，火苗迅速就爬满了整堆干柴，火焰自然而然也猛烈了起来。

    这时候，那片干柴的光已经能照亮最前方的断壁残垣了。

    白景梦眼角的余光无意瞄了一眼——

    就那么一眼！

    他瞳孔在一瞬间紧缩，琉璃色的眸子里倒影的除了人群，除了火光，还有那前方建筑物的廊檐！

    廊檐的底下黑漆漆的，但一排排横吊着的东西却都隐隐有些轮廓。

    白景梦曾经是想象过那些尸首吊挂廊檐的样子的，可现在当他亲眼见到时，他却突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多了！这些尸体实在是太多了！

    简直堪比酒楼过道里那种一条一条的密麻的珠帘！

    他兀楞楞的怔忪，他不敢去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这他|娘的！根本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是因为见闻限制了他的想象力吗？！

    白景梦对眼前的状况理解不能，他之前听闻的时候原本判断着可能是死了七八人左右，穹仑百姓才会如此没心没肺。

    但现在，按照他最少的估算，少说也有十几余人了！

    白景梦真的是难以置信！

    这些人纯粹是到了巅峰的边缘！是恶鬼！是怪物！

    丧心病狂到令人发指！

    最大的篝火已经点燃，白景梦身边的穹仑城百姓慢慢脱离了之前祈祷的状态，他们开始谈笑风生，各种喜闻乐见的谈话你一句我一句的无限搭接。

    “你看死这么多人，不是这里挖到龙脉，还是能哪儿？这里肯定是有神明的！”

    “是啊，以后祭祀都在这里搞该多好，可以让神明听听我们的声音。”

    “他看到我们这样虔诚一定会保佑我们穹仑城富饶安康的！”

    “我也觉得，这些小牺牲，全都是值得的。”

    白景梦的背部浸透彻凉噬骨的恐惧，寒意从心尖散开，他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快冰冷得麻木。

    这些人哪里是不正常？！

    这些人分明就是地狱十八层底部爬上来的恶鬼！早就脱离了不正常这个词的极限！

    白景梦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栗，愤怒和渗人的滋味纠结在心底。

    翎在白景梦的边上看着前方，乌黑的瞳子里映进了前方一切的事物，包括那些横吊着的尸体和欢天喜地的百姓。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些一般，翎相当的淡定。

    他略略感觉到白景梦的不适，仰头顺抚白景梦的后背，“哥哥......可还好？”

    白景梦的脸色有些惨白，他微微颤着唇瓣道，“不......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