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祈安祭祀(九)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品茶道梦字数:3606更新时间:23/06/09 16:23:59
    冷风穿过四周晦暗的林子, 枝叶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亮艳的篝火燃得更加肆意,高涨的红焰像是要把黑夜都烫出个洞来。

    穿着红裳的“祈祀人”在篝火的边上顿足踏地、两手舞动的做法事, 穹仑的百姓配合的吆喝祭祀的典歌。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祭祀大典。

    白景梦在看着所有的人。

    橙红的火光照在笑靥上灿烂如花, 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像是有种特别漂亮的宝石在闪烁, 那是倒映在瞳孔里的明媚焰火。

    “......”

    白景梦的头皮忽然有些发麻。

    氤氲在空气里的湿气带着凉意浸入白景梦的每一寸皮肤, 恶寒钻进毛孔沿着血肉从脊骨往上攀爬,一步一步极为缓慢。

    他觉得那些橙红色的火光并不算明亮, 甚至......有点幽暗。

    幽暗到它已经燃烧了半边天, 也没能照清眼前人心底的黑。

    “颜蕴弟弟!颜蕴弟弟!......”

    背后隐隐的喊话将白景梦渐渐拉出怔忪, 当“颜蕴”两个字通过耳骨传递到大脑时, 他的心底突然上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那......

    颜蕴是不是也看到了那些成排吊在檐底的尸首, 也听到了身遭百姓的谈笑风声?

    白景梦立即下意识的扭过脖子, 他已经不用想都能预测到颜蕴的模样, 说不定整个人已经暴跳如雷到面红耳赤!

    那种涉世未深、只看话本的傻缺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他回头——

    “!!!”

    我|操|他|娘的?!

    颜蕴人呢?!

    白景梦大急!

    他立马在人群里头慌乱的捕捉紫黑色的身影。

    该死的!

    那颜狗屎等会可别给我闯祸了!!

    焦灼的视线略过熙攘的人群,高低不一的肩膀,重重叠叠的脑袋——

    “兰凌(景梦师兄)!”

    “看到颜狗屎(颜蕴弟弟)了吗?!”

    两人的话音刚落, 围在最后的百姓突然窝蜂般的向前涌进,一股脑拥挤到了底,不给人停留在原地的半分空隙。

    似是因为最前端的祭祀大典又开始了什么新一轮的仪式。

    翎立马就着白景梦的手往怀里一拉,将人护在自己的臂弯里。

    人浪从跟前挤过,几乎是臂膀贴着臂膀, 脚尖紧接脚跟的走, 相擦错落的行径简直比海水拍滩还要汹涌。

    “君......君上!景梦师兄!”

    兰凌终于穿过了水泄不通人群, 他整个人已经慌乱到不行,几乎是跌跌撞撞磕到白景梦和翎身侧的。

    他立即抓住翎的袖衫,心急如焚的道,“君,君上和景梦师兄,可有看到颜蕴弟弟了喵!?”

    “我,我刚才还在和颜蕴弟弟一起走着的!可他突然就松了手喵!”

    兰凌手足无措,连开口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的用猫语。

    白景梦同样也很慌张,他心底不好的预感愈加放大,他真的很怕颜蕴去别的地方搞了些幺蛾子出来。

    “翎,你有没有......”

    白景梦的话还没说完,扭过脖子时,他已经看见翎眺望着远方轻点下颌,他和兰凌一起顺着翎的目光看了过去——

    紫黑衣裳的少年站在半丈高的篝火架子边缘,他的衣裳被火光渡上了一层暖黄,修长的身形拉出影子投在地面。

    他站在那里,像是枚牢固的钉子,新钉的那种,带着那名少年特有的英气凛然。

    少年的背后是未完工的使馆,风从那里卷出来,夹杂着像是地狱里才有的那种尸臭,令人作呕。

    火焰的苗头一下子涨得更高,像是真的得到了神灵的回应般。

    如果有,那一定是极致的邪灵恶神。

    白景梦心情复杂的看着颜蕴被夜风卷起的黑发。

    他站的不算太近,只看得到一点冒头的尖尖。

    可他看见那人脑袋顶上的嵌玉小金冠的瞬间,他就已经确定下来那是谁了,并且还料到了那人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原本是相当刻不容缓的牵着翎,拖着兰凌在往前走,可他没走几步......他停下来了。

    他站在原地感受着吹来的风,臭得能将人熏死的味道扑面而来。

    不过,这并不是他杵着不动的原因。

    他只是在抬头那一刻,在看见火焰猛烈一下高涨起来的时候,想通了一件事。

    一件,他觉得正确的事。

    “砰——”

    巨大的声响从前方传来,空中一道金色的光影一闪而过。

    一时间,欢呼雀跃的动作全部僵停而止,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了颜蕴的身上,震惊、疑惑、惊恐,各式各样。

    这片林子里再没有乐器声响和鼎沸人声,安静得让白景梦这个在祭祀外围的人都能听见噼里啪啦的柴火声响。

    然而,这只是一瞬。

    百姓和“祈祀人”的脑子很快就被名为“愤怒”的情绪冲刷,浑身的血液直冲头顶。

    他们当即破口大骂了起来,一句更比一句凶狠,所有污秽不堪的词严严实实的将颜蕴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颜蕴也暴怒,他举着握鞭儿的手往身后指着狠骂,“你们他|妈的是瞎吗?!后面一连排的尸首你们看不见?!”

    “老子看不见?老子看见的时候你他|妈还在给我舔尿壶!”有穹仑百姓操起了土话骂,“你一个外乡人脑子长屎了是吧?在这里扰我们的祭祀?!”

    “在他们面前办祭祀?在那么多丧命之人的面前办祭祀?!”颜蕴的金鞭狠戾抽地,“你们他|妈的还有没有人性?!这些不都是你们恩求的‘山神’造孽出的无辜血案?!”

    鞭条随着颜蕴的话音砸落,尘灰纷纷,响声威严。

    众人不由自主的身子一颤,叫骂声也跟着停顿了片刻,但在这片刻的时间里,很快就有眼尖的人发现了颜蕴腰间的那块引人注目的金质品——

    “颜”字腰牌。

    “‘颜’......?是苍瀚颜氏的子弟?!”有人指着颜蕴的腰牌大叫。

    “我|操|你妈的!怪不得来破坏我们的祭祀!是怕你们苍瀚被我们穹仑反超吧?!”

    “孬种!搞些孙子的玩意儿来逗爷爷!”

    “呵!我说呢,这么大火气,还装得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你的心肝不也是黑的么?哈哈哈哈!”

    接连不断的说辞犹如一柄千万钧重的锤斧,在一句一句言说的同时锤击着颜蕴的脑颅,他发了狠劲儿握紧了鞭柄,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跳而起。

    “是不是这一带的主要城市真的有那么重要?!重要到让穹仑城的所有人都不管不顾后面那些人的死?重要到让你们乐此不彼的在他们不瞑不目的跟前唱歌跳舞?!”

    “你们配做人么?!”

    颜蕴竭声怒斥。

    “你他|妈知道他们死不瞑目?!”旁边有人指着颜蕴的鼻子开骂,“老子今天告诉你他|妈的!他们死得其所!没有他们,我们怎能知这里有风水宝地?!”

    “风水宝地,死得......其所?!”

    颜蕴抬头瞪大了眼瞧着那人,手关节的骨骼咯咯作响,他扬手一挥,如刀的金影瞬时削落一旁竹编轿上的“神座子”人头。

    纸糊的人头像圆球一样的咕噜咕噜滚过,卡在泥泞的坑洼里左右摇摆。

    一晃一晃的。

    它的腮红在火光下更加鲜艳,唇色红得透血,它仍旧是大咧着如钩的笑嘴。

    像是在嘲讽自己一样。

    围城弧圈儿的穹仑百姓盯了一稍那颗“神座子”的头颅。

    “这些事他|妈的不是你们颜氏的责任?!就算要赔命也该是你们颜氏来赔命!”

    有人顿时怒不可遏的大喊,弯腰捡了个大石块直往颜蕴身上砸去,“我们没人性?!那你们颜氏赔人命如何?!”

    “妈的!老子跟你拼了!”

    紧跟,别的人也捡起了石头喝骂开砸,但那也只是远远的在丢,因为忌惮颜蕴手头的金鞭伤到自己。

    石块砸过来的力道并不算强烈,道路也不笔直,弯弯曲曲的,数量......却如同落雨般多,简直是在铺天盖地的砸向颜蕴。

    颜蕴的体术不差,甚至称得上优秀,一阵劈头盖脸的乱石里他根本是毫发无损,他仍然在半丈高的篝火架子边大吼,横了心要阻止祭祀的继续做法。

    “仙家百门有训!修真、修妖人士不可伤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凡人!”有人很快记忆起了仙、妖联盟的规定,这是每个驻地使馆在门堂处必须镌刻的文书。

    “怪不得!他只会躲闪!”

    离颜蕴最近的“祈祀人”立马明白了话里透露的意思,便是撸起袖子,怒发冲冠的靠了过去。

    颜蕴还在气头上,虽说颜氏也有训|诫不得欺弱,但他仍旧在原地岿然不动,准备一甩长鞭了断“祈祀人”的来路。

    有他在,绝不会让庆典一样的祭祀在死者面前在举行!

    颜蕴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大声叫喊。

    那个女人的声音很尖,尖得像是某种细锐如针的锥子,尖得让颜蕴所有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伫在原地,像刚才出现在篝火旁的模样,一动不动,如同一枚钉子。

    不过,是生锈的那种。

    反反复复,颜蕴的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那女人的说词,仿佛每一个字句都是用锥子刻在了心里。

    “他们的牺牲一开始就是因为你们颜氏两个公子哥的生辰!因为颜氏举办生辰,穹仑庆贺才会新修使馆!因为新修使馆才会死人!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你们颜氏!!!”

    那女人说。

    颜蕴的愤怒和凌然在听到的一瞬间全被错愕替代,然后.....他瞳孔中的光熄灭了。

    是因为......自己的生辰?

    是以自己生辰作为的所有事情的开端?

    是......自己的原因?

    他的眼睛黑漆漆的,看不清情绪,身体上也没有了任何动作。

    像是死了,可他还站着。

    空空的,他的眸子空空的,灵魂空空的,人也是空空的。

    颜蕴不再躲闪肆无忌惮扔来的石块,也没有反抗“祈祀人”对他的推搡。

    没人想去了解他在想什么。

    他被众人挨个打着巴掌挤出人群,他离开了举办祭祀的篝火。

    他突然像条街上人见人打的狗。

    可是狗,都没这么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