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祈安祭祀（十）

    “！！！”

    兰凌和白景梦顺着翎的目光看过去时，根本是想都不用想, 当场就认出了篝火架子边上的人。

    那火光的影影绰绰里, 束发的小金冠简直比一切事物都要来得更加引人瞩目！

    “颜蕴弟弟！”

    “我|操？！傻缺！”

    白景梦大声啐骂一口，兰凌则忙不迭的拨开人群, 奋不顾身的往前直冲。

    “你他|娘给我站住！”白景梦立马反手扣住兰凌的手腕，“等会别连你也没影儿了！”

    兰凌：“可是颜蕴弟弟！”

    “你别乱来！跟我走！”

    白景梦也急躁得紧，他单是看见颜狗屎出现在祭祀中央，就已经明白了那家伙到底要做什么！

    当然兰凌也明白。

    他们三人都明白。

    可是, 只有白景梦和兰凌表现得相当火急火燎, 两个人在挤入人流时恨不得能脚下生风, 当场使出法术来。

    好吧......兰凌确实也使出法术来了。

    前面轰乱如麻的人群实在是太过于紧密, 他们三人完全是连卡缝缩溜都进不去。

    而且, 白景梦忽的就顿住了步子，他不再往前，也不让兰凌继续往前，任兰凌怎么询问也不给回话。

    “景梦师兄，你做什么？！”

    兰凌一下就失去了理智。

    他再不管白景梦抓着的手腕，也不愿受什么“仙妖”联盟规定的束缚, 他的脑子里只有“立马去往颜蕴身边”的想法。

    他要过去！他必须过去！

    他一定得阻止颜蕴接下来做的事！

    不然, 颜蕴弟弟......颜蕴弟弟的想象会破碎的！

    兰凌的双眼瞬时凛冽成了幽绿的竖瞳，尖利的爪甲从指肉的嵌缝里伸展出来，他在动用着法力妖化, 他铁了心要过去, 卯足了劲儿要借地起跃。

    他差一点, 就能挣脱白景梦的手了！

    “放肆。”

    翎冷冷的横眼扫过兰凌，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兰凌这只半妖听见。

    兰凌的身子骨猛地一颤，他所有的动作都在一息间停住，连面上的神情都凝固了，像是受到了妖族血契施加的枷锁。

    那是一种通过饮用对方血液定下的契约，表示终身臣服并且忠诚于对方，是千里通音的初版。

    不过，这并不是翎的血契，实际上翎也从来不会对任何人使用血契，因为他从心底里就对这样的行为不屑。

    兰凌......仅仅只是被翎两个字的音节给威慑住了，深深地。

    “砰——”

    祭祀的中央突然震出一道巨响，所有人不要命的拥挤戛然而止，他们的脚尖还踩着别人的后跟，肩臂还贴着别人的身体。

    兀时间，他们原本因为过度拥攘而扭曲的面部全部呆滞了，渐渐他们震惊、疑惑、惊恐，各种不一的神色全部显露。

    是前面出了什么事！

    那是颜蕴的鞭子声！

    “景梦师兄！放开我！”

    兰凌大喊，他回过神来，他冲着白景梦大喊，他在不要命的大喊，他知道这样的态度对景梦师兄无疑是在找死，君上......一定会灭了他！

    说不定，还会碎尸万段！

    可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只想要快点冲过去，然后带走颜蕴。

    怎样也好，不管是用什么方法，他不想让颜蕴听到那些人的辱骂，他不想让颜蕴看清世人的嘴脸，他不想......他真的不想让颜蕴的幻想破灭。

    那个，他一直在尽心尽力守护的、颜蕴的小小幻想。

    白景梦扬着下颌往前看，他并不算矮，而且在挤了一段距离后，几个人站的位置算得上是弧形圈子里的中间偏上一截。

    他听得到前头的人在囔囔什么，也看得清颜蕴在做什么，甚至，他还能通过颜蕴细微的动作感受到颜蕴的情绪。

    火光在他的瞳子里跳舞，怪物们在张牙舞爪，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他看着颜蕴......隔着人来人往。

    白景梦加紧了手里锢着兰凌手腕的力道。

    “别去。”白景梦说。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焦急的大吼，话里也没夹任何脏字，可他的语气却是相当的坚定，而且是那种带有命令意味儿的坚定。

    “为什么？！”兰凌发怒，“你凭什么不让我去喵！”

    他一反往日的怯生柔弱，愤狠地将眉宇拧巴成了死结。

    翎在白景梦的边上没有说话，乌黑的瞳子寒意凉凉，戾气深重，他的另只手轻轻抬起欲要略施法术。

    白景梦反应得很快，他捏了捏掌心里攥着的小手，他摇首。

    “......”

    翎停了动作。

    “他不是娇美惯依的花朵，也不是深阁不出闺门的少女，你我都护不了他一辈子，他的梦，本就该碎。”

    白景梦对兰凌说，尽管前不久他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对于毁了颜蕴美好憧憬的不忍。

    “凭什么？凭什么颜蕴弟弟就得接受这样的现实？！是颜蕴弟弟的错吗？！”兰凌立即反驳，“这些分明是人世的错！这个人世如此肮脏不堪难道是本就该如此吗！！”

    兰凌大吼着，他已经听不进任何话语，他的脑子在嗡嗡作响，他根本不愿意去思考白景梦所说的内容。

    “可他是个志闯江湖的男儿！他迟早要历深海！迟早要面对这些！这茫茫人世可不是话本里的琉璃世界！”

    白景梦也大吼！

    “你知道在云芳秘境里！颜蕴为了救你，最后怎么样了吗！咳咳咳...咳咳.....”

    白景梦说得太急太快......被口水呛到了嗓子。

    “哥哥......”翎抚上白景梦的后背，白景梦摇了摇头示意翎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

    兰凌也顿时没再吱声，他已经蓦然回忆起了颜蕴为了自己杀人的事，猫妖的竖瞳里......幽绿的光消黯了许多。

    祭祀的焰火随着高涨的人声一下子大了起来，火光打在兰凌的脸骨上，他是侧身站着的，只有一半的脸是明亮的。

    “景梦师兄......放开我。”

    兰凌咬着牙磨着齿，一字一顿的道，他的眼角有些微红。

    有一点点水花儿在泛着焰火的光。

    翎蔑了眼兰凌，回看着白景梦，顺着白景梦的背冷漠道，“颜蕴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命悬一线，雇佣兵所有人的刀刃都折断在他身体里，最后该是出于无奈，才杀了所有人。”

    “因为。”

    “他不杀人，就救不了你。”

    落尾的一句话像是一场倾盆大雨里的最后一滴雨滴，它落在兰凌的眼睛里，熄了竖瞳里最后一缕幽暗，砸到兰凌的心口。

    不重，却很冰，冰得能冻结住兰凌浑身的血液，和那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白景梦是不知道这个的，他原本是单单想提及颜蕴杀人的事情，他的心脏悄悄漏了一拍。

    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神色，他详装着自己早就知道了的模样。

    他看着兰凌没有光彩的眼睛，他问：

    “你觉得他就该一辈子想象不破，最后被人害死吗？”

    兰凌默了下去。

    白景梦继续道，“如果，颜蕴遇上的不再是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他遇上雇佣兵，遇上妖使，遇上修真人，他单蠢到谁都信，觉得所有人都是好的，认为不会有那种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人。”

    “那颜蕴，还不如死在云芳秘境里，至少那还是为了救你，而不是阴沟里翻了贼船。”

    “......”

    翎也忽然不抬眼的淡淡道，“你以为做了近侍，解决了联盟两派灰色地带里的龌龊之事就能不污人世了么？”

    他冷笑，“污了人世的，从来都是人世本身。”

    “......”

    兰凌不再那么用力的想要脱离白景梦的环扣，白景梦也倏忽感受到了手掌里骨骼的松动。

    白景梦最后道，“别护了，你要一辈子护他么？”

    “人心险恶，都是你护不住的。”

    兰凌的猫耳朵耷拉了下来，耳端尖尖的地方弯折了，他埋头看着地上。

    白景梦也不再继续言说，他觉得兰凌懂了。

    他自己......也懂了。

    其实在刚才，有那么一瞬，他真的是很想冲上去直接把颜蕴敲昏带回去，之后再告诉颜狗屎这就是他|娘的一场梦。

    你的想象是美好的，现实也是美好的，这些都跟你话本里看的东西一样，大家都是美好的。

    对于一个头一次认识人世的世家公子来说，他活在想象里，死在想象里也不错了。

    他也是不想伤害颜蕴的，他也不想颜蕴的幻想破碎，这样傻缺的二愣子实在是太少了，简直是稀世罕见了。

    可他跟颜蕴是兄弟，他必须让颜蕴认清现实，他可不想以后收尸的时候听说颜蕴是因为骨感的现实和丰满的想象不搭，然后被人为了得利而阴谋算计弄死的。

    “......”

    白景梦放开了自己的手，不再抓着兰凌的手腕。

    七七八八的人声喊话在四周响个不停，三个人身在其间沉默着。边上的人拥挤得比之前更凶了，可兰凌就像没感觉一样，既不会结巴的道歉，也不会旁边上躲闪。

    “......“

    兰凌想了一会儿，忽然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坚定如初。

    “我......要护他一辈子！”

    他登时回头疾步——

    可颜蕴这时已经被赶了出来，像是一条狗。

    他的身上没什么伤口，紫黑的衣裳上只有泥巴的土灰，额角......有一些不算特别大团的血红。

    他站在人堆的外边儿，旁边有人将口沫唾弃到了他的身上。

    他抬着头，看着那些穹仑百姓捡起了他打掉的”神座子“脑袋，他们将脑袋安回了“神座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