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千头万绪（四）

    踏踏马蹄声清脆起来, 摇晃颠簸的马车徐徐平缓，兰凌和颜蕴循着白景梦的指路确实找到了一条大道。

    现在他们正鞭策着马匹行驶在这条大道上, 车轱辘一圈一圈的碾压过土地的泥淖。

    道路比林中的乱石杂草平整, 而且也不算太长。

    虽然颜蕴和兰凌驾马从小树林里挤出来时, 已经着了这条道路的中间地段，但两人只要回头后望就能见得一片相连的大树。

    大树棵棵崛地而起, 挺拔参天，生生的拦腰断了这座城外出的道路, 若不是兰凌摸着自己的眼见力从旁边的树林卡出来，他们也不会找到这么座城镇。

    至少, 这座城镇的这个城门口是没通路的。

    城镇在马车的前方, 城门的设计雕造让颜蕴觉得有些熟悉，他隐约记得是在哪里见过的，只是他记不太清了，反正和现在的城池建造不太一样。

    或许......是很早之前的东西了, 有可能是十八年前大战并未殃及到的鱼池？

    “景...景梦师兄, 君上，我们先进城找家客栈歇息吗？天色已经很晚了。而且......好像要下雨了。”

    兰凌说着, 仰头看了眼天，乌云停在他们的头顶上方, 空气里氤氲的湿气让他有些不自在。

    身体流着半只猫妖的血液让他委实是不太喜欢沾水的, 当然, 除了君上命令他洗澡的时候。

    “行。”

    白景梦不温不热的应了声, 他还在思索近来的一连串事情。

    马车渐渐靠近城门, 城墙壁上细细密密的雕凿花纹也逐渐映入了颜蕴的眼帘。

    绝对是很早之前的东西了，只有十八年前的那种城雕才会有这样的花纹！

    因为这种城壁上的花纹在苍瀚城也是有的。

    即使在十八年前那场持续三年的战火后留下来的并不多，但离家出走时，为了证实卷宗里的说法，他可是老老实实的伫足观察了几个时辰。

    不可能会记错！

    噢！

    颜蕴顿时记忆起在哪里见过这种雕造的城门了！在藏书阁那些一摞又一摞的卷宗文献里！

    这......这座城建造的时期比他预想的十八年前还要早！甚至更为几百年前！

    颜蕴心里有些惊喜，他一向是喜欢看书学习的类型，毕竟这种借书识人世的事他可是做了足足十几年。

    路过城口的门洞，颜蕴稍稍勒了勒缰绳，他让马匹行径的速度慢下去，这样才便于更好更清楚的观察到花纹的模样。

    墙壁上古典的花纹一条一线都刻得相当细致，有浓厚的历史沉淀感，却不破落。

    颜蕴不清楚这是不是经过了什么特别细致的翻修。

    “蠢猫儿，帮我拿一下。”

    “诶？嗯嗯，好。”

    颜蕴将手里的缰绳递给兰凌，右手托起一团掌心焰。

    明媚的火光一下子就亮了城门口底下拱形的门洞，门洞的内壁和外部的城墙上一样，花纹的细致简直是只有天工巧匠才做得出的。

    门洞里的花纹和城壁上的不一样，这是一幅精心雕琢出来的画，类似于现在他们通用彩绘颜料在墙壁或门牌匾上画的那种。

    画幅里勾勒出的精美线条淋漓尽致的绘说出了此地居住之人的生活日常，那些郊野春光、疏林薄雾，繁华货市，可想而知这里该是一座多么热......闹的城市？

    在马车驶出城门厚厚的门洞后，颜蕴的视野一下子开阔，眼睛的余光瞄到了城镇里头，黑黑的，一点灯火都没有？

    然后，他回头......整个人彻底傻了。

    这你他我的！跟说好的可完全不一样啊！

    那些“歌楼酒市满烟花，溢郭阗城百万家”呢？！

    合着门洞上绘声绘色的市井之景都是逗我玩的吧？！

    穿过城门的门洞，摆在兰凌和颜蕴面前的是个无人的三岔路口，跟话本里那种恰好遇上什么黄泉人前来索命的三岔路口一样。

    路口的左右前方是低压压的房屋群，黑咕隆咚的，没有半点光明，连个有着小火苗的灯龛都找不着。

    此时此刻，就差个黄泉人前来问问：“诶，公子，要听我唱歌吗？我唱歌可好听了。”

    答与不答都得被黄泉人给勾了魂迷了志，浑浑噩噩就跟着他去了三界以外的地方。

    “......”

    颜蕴咽了口唾沫，却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不自在的抖了抖肩膀。

    “！！！！”

    他恍然想起了上盈城！！！

    那儿跟这儿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不过，那时候的黑灯瞎火可以说是因为那是座小小城......虽然现在这城好像也不不大......可当时的时辰已经很晚了啊......好吧，其实也不是很晚......

    但总归是都像是一座没人的死城！

    颜蕴皱着眉头，两眼死死的瞪着前方，他觉得这地方阴里阴气的，不为任何原因的，就是毛骨悚然得很。

    “蠢猫儿。”

    颜蕴向身边的人喊话，他用胳膊肘戳了戳兰凌，一挑眉，“你......觉不觉得这城跟以前我们去过的某个地方很相似？”

    兰凌眨巴眨巴眼睛，摇头道，“没有啊。”

    颜蕴斜着肩膀，满脸的不可思议里含着鄙夷，“是不是得加个什么歌声，你才能想起来？”

    话音刚落，空荡荡的街道头便吹来了袅袅的夜风，里头混杂着一个细细缥缈的声音，似乎是一个女人的在很远的地方轻声歌唱。

    颜蕴当即身子一颤，实不相瞒，他尽管是个铁骨铮铮响当当的男儿......但其实还是挺怕这些骇人之物的，和白景梦一样。

    都是心底里那种对未知物的恐惧在作祟。

    尤其是这歌声是轮到他唱歌的话题一端就飘过来的，在听到的同时确实惊悸得捉紧，里衣与后背间的空隙像是有一阵阴风往上蹿，凉飕飕的。

    “哇，颜蕴弟弟的视力这么好吗？！”兰凌在边上佩服的竖了竖猫耳朵，“我以为人类在夜里是看不清那么远的呢！”

    他弯弯眉眼，甜甜一笑，“原来颜蕴弟弟也看见前边的街头有姑娘在唱歌啊！”

    颜蕴没搭腔，一脸懵逼的呆了半晌，直到听清了歌词里含糊的不再是什么“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又或者那种黄泉人唱的“鬼童谣”之类的话，才缓了神情，不屑一笑。

    “那是，我当然看得清楚。”他还得意地很。

    “我|操？！还有人在唱歌？！”

    车厢里的白景梦也听到了歌声，他“吃惊”得立即揽上了翎的脖颈，将整个人都吊挂在翎的怀里。

    这种忽前忽后，难以捉摸的歌声调子简直像是一缕在风中飘忽不定的幽魂，他的背脊一寒，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是个人在唱歌，哥哥别怕。”

    翎轻笑着抚慰白景梦的背部。

    自穹仑“神座子”一事后，白景梦害怕这类作祟物的事的本性已经暴露无遗，所以早在白景梦能听歌声前，翎就已经给白景梦说明了有个姑娘家在唱歌。

    可白景梦心头慌张的时候，哪里能分清翎说的是女鬼姑娘还是个活人姑娘啊？在两耳当闻的同时，他逮着身边能抱的东西顺势就拥上去了。

    “喂！白景梦！这边好像就只有一家客栈！”

    颜蕴的喊话从外面传了进来，他在确认唱歌的那位是个姑娘家后便在路过时问了问这里的情况。

    听姑娘说，这个颜蕴原本以为会特别热闹的小城镇里只有一家是供人住宿的酒楼，常年累月的，这地头通常可没什么别的人来。

    那姑娘还说，真的是许久没见得马车这类的东西了。

    “住那家客栈么？”颜蕴问。

    “废话！”白景梦搭白，“你这还要问我？你吃饭要不要问我？如厕要不要问我？”

    白景梦的话一连一连跟炮弹似的，他习惯了这样跟颜蕴讲话。

    “你有病吧？我说一句话你他|妈能说十句？！”颜蕴啐口大骂。

    “嘿，我喜欢！”白景梦吊挂在翎的身上也大声叫嚣。

    “你！你！你.....”颜蕴干巴巴顿了会儿。

    “噢？”他突然只回复了一个字。

    “诶诶诶，颜蕴弟弟，是这里吗？”兰凌的弱弱的问话透着厢帘飘了进来。

    白景梦皱眉没吭声，狐疑着颜蕴怎么没继续搭腔——

    颜蕴卡在小小客栈的门口，来了个猝不及防的店前勒马。

    马儿登时高扬前蹄，凄厉嘶鸣，白景梦差点儿也凄厉的从翎身上摔出去了。

    翎的手环在白景梦的腰间，回揽了一把，他一直都是那么及时的护住白景梦，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不遗余力。

    “诶哟，到地儿了，停车！”

    颜蕴掀起厢帘，故意一挑右眉的朝里嘚瑟起劲儿。

    白景梦当即暴跳起来，恨不得一脚踹在颜蕴那张像屎一样的脸上。

    眼见白景梦越是凶神恶煞，颜蕴心里便越是欢腾，他邪魅的冲着白景梦一眨右眼，然后——

    整个人就没了影儿。

    “噗通”的大响后是兰凌焦急的大喊。

    “诶诶诶诶诶！！颜！颜蕴弟弟！你没事儿吧？疼不疼？”

    白景梦学着颜蕴的一眨右眼，冲翎道，“漂亮！”

    翎垂首，微微一笑，“哥哥开心就好。”

    颜蕴寻得的这家客栈坐落的地方也不热闹，但空旷阴森的程度比才入城的时候要好得多，不过这里依然没有那种明晃晃的灯龛，寥寥几人在屈指可数的情况下还分落得零零散散。

    连穹仑那样的小城都比不上，跟别说流自与云芳了。

    房屋挨家挨户联成一片，却没几间屋子是真点着灯的。

    除了这城内铺设的年代久远的石地板，当真还是很难辨出他们是不是真的在城镇里头，这里的所有都如同郊外的小小村庄，若是在给上几口砠田就快跟乡下倒差不差了。

    人和铺子都少得可怜，简直山砠水厓。

    何以识城？唯有城之青石地板？

    白景梦瘪嘴翻了个白眼，他扫了眼天幕，当头黑蒙蒙的天空里还有一大朵乌云浮漂着，像是非得把把整个城镇都给笼罩似得。

    “......”

    他被这天色压抑得有些难受，转头看向了面前的客栈。

    相比其他黑压的房屋，这城镇里绝无仅有的小小客栈还真算得上特别好的档次了，至少......至少有两个小小灯龛高高悬挂在梁檐之上。

    灯龛是点着了的，命若悬丝的小火苗在里头散出幽幽的火光，飘摇巾幌上的“客栈”二字被隐隐照明。

    从客栈的大门口向里头望去，同样也黑魍魍的一片，在他现在站靠的位置，他只能瞧见昏黄的光亮打在窗户纸上，一团一团的，忽明忽暗。

    就像里面每一盏竭力燃烧的油灯旁都有个鼓着腮帮的人在微微轻吹。

    白景梦头皮发麻，后背也跟着一寒。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因为颜蕴和兰凌放好马车后已经先行一步跨入了客栈的门槛，并且......

    这里还只有一家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