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千头万绪（五）

    客栈的一楼并不宽敞, 七七八八的桌椅摆放得既是随意又凌乱，桌椅的后面儿是楼梯的转角口, 那里有一个柜台, 无所事事的小二和懒意绵绵的掌柜正趴在柜台上。

    “哟, 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白景梦原以为会听到这样的问话, 他在心里暗暗准备了回答，就等着店小二托着白巾过来招呼时再言说言说店里头的油灯。

    毕竟这一二三四五, 上山打老虎的的油灯数量实在太少了，微微烛残的灯火星子纯粹就没什么作用, 连一张方桌都照不亮。

    可店小二偏没有按照白景梦预想的方式来出场, 在看到白景梦一行四人进来后，那张毫无神采可言的脸依旧毫无神采，根本看不出半点儿热络劲儿。

    不过，也没见着什么不耐烦的情绪。

    小二浑然一身的除了疲惫还是疲惫, 好似白景梦一行人前来吃饭住宿与否跟他全无关系。

    虽然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反正赚钱的是老板，打工的是小二, 拿到手里头的都是每个月少得可怜的例钱。

    白景梦皱眉瞄了一眼，没多说什么, 以他的性格按理来说是要咂嘴咋舌几句的, 可他在那人走来的同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当然不是那人晃悠晃悠没什么精神的影子, 而是在得到月给这方面有相当深刻的共鸣。

    曾经他也是在某人手下苦力劳作的过的, 那种劳多劳少反正都没钱的滋味儿他最深有体会了, 反正揭单与不揭单悬赏额要么赔了要么......还是赔了。

    颜蕴瞥眼瞧着客栈的环境，提摆准备坐在四四方方的小桌边，可人还没来得及把屁股挪到长板凳上，那衣袂掀起的尘灰就已经纷纷扬扬起了一片，跟下雪似的，朦朦胧胧还看得清颗粒。

    “阿嚏.....阿嚏......阿嚏.......”

    兰凌当即打了好几个喷嚏，猫儿对灰尘一向是比较敏感的。

    翎也瞬时眉间一抽，他拉了白景梦一把，红衫袖下的手指一拨，略施法术的除去了浮沉。

    “这么邋遢的地儿，能吃饭么？”颜蕴不自在的拢紧双眉，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糟糕的饭店。

    白景梦点头表示同意，虽然他过得惯粗制滥造的生活，咽得下残羹冷炙，但这么多灰尘吸入口鼻，他总会觉得喉咙处有什么东西黏黏的。

    “确实，环境不怎么好。”白景梦说。

    “你们......”掌柜打了个哈欠，“可以选择不吃饭啊。”

    充满浓浓困顿的声音飘了过来，语气不咸不淡，跟那小二一样，好似赚不赚钱都没什么关系。

    他单手托起腮帮靠在柜台上，“直接洗洗睡了吧。”

    “哈？”白景梦不可置信的挑眉，他没想到连掌柜都如此不在意收入的。

    “那换个地方住吧。”白景梦和颜蕴异口同声。

    连赚钱都那么没劲儿，这人得做什么事才能有点精神劲儿？

    “诶诶诶，可是......”兰凌眨眨眼，“不是说城里只有这一家客栈吗？”

    “嗯，这里就一个客栈。”小二拖着巾子站到桌边，掌柜跟着小二的说辞一瞌眼帘，点了个头。

    “几位要是不愿意，出去多转几圈也行吧。”小二继续说。

    他的语气不温不火，不恼不怒，既不因为白景梦和颜蕴的嫌弃而不满，也不因为两人言说着要走而挽留。

    “哥哥若是觉得不好，我们另寻便是了。”

    翎完全不在意这里是否只有一家客栈，反正只要白景梦觉得妥他便妥，白景梦觉得不妥那便不妥。

    “......”

    白景梦突然没了后话，委实说他肯定是想甩袖走人的，可小二的话让他动摇了。

    要是......城里没别的地方住该如何？

    这月黑风高杀人夜的.......

    “所以，几位到底要不要住宿吃食啊。”小二问。

    掌柜也道，“我们，快打烊了。”

    白景梦还在想着，可眼见小二和掌柜一唱一和的态度怎么就那么膈应人呢？

    白景梦心说我白景梦今天就算找不到其他住家的店，也不要在这家店食宿。

    “算了。”他没好气的道。

    说罢，白景梦便扬袖走了出去，翎在边上优哉游哉的跟着。

    “诶诶，景梦师兄，等等我。”兰凌拖着颜蕴也出了店门。

    一炷香之后。

    白景梦津津有味的咽着嘴里的吃食，“真香。”

    他和另外三人最后还是返回了客栈，外面所有的铺子都是大门紧闭的。

    四个人围坐在刚才那张方桌边，桌上是满满当当的美味佳肴。

    白景梦吃得很舒坦。

    大小不一的白玉盘子装盛着五花八门的菜品，每一样菜品都色泽红艳，汁浓味醇。

    单是面前的那盘炖制猪肉都让人食指大动，入口的猪肉酥烂不碎，味香不腻，简直算得上是人间极品了。

    白景梦真的很难想象这么一家里外破旧，尘灰满布得让人绝望的客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实在叫人万分惊艳。

    听到白景梦的评价，小二也没表现出特别欣喜，他不咸不淡地“噢”了一声，抬眼看见那些菜肴时草草多说了几句。

    “还好吧，可能是因为这些食材是自家人种的，所以吃着新鲜，口感也好。”

    他缓缓打了个哈欠，“你们入腹的肉类也是今个儿才从屠夫家里换来的，新鲜的。”

    “‘换’？”白景梦一下就注意到了这个字眼，“怎么说是‘换’？不是‘买’？你们城里......买东西不会是‘以物换物’吧？”

    小二点头，哈欠的泪花湿眼朦胧，“我们城里每家每户都是这样以物换物，大家都自力更生的种植吃食所需的东西，用钱的地方也不多。”

    “不过你们别多想，我们店还是要收取银两的。”

    “那些路过这儿的镖师，跟我们做生意买卖靠的还都是银子。”

    “听起来有点像‘世外桃之源’。”颜蕴说。

    “世外......桃之源？”兰凌有点懵，他对学习的认知全停留在翎的逼迫上，这种无关法术修炼的宗卷他是打死都不会想碰一下的。

    刚好，白景梦也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也有点懵。

    “是一位人类老先生留下的创作宗卷。”翎注意到白景梦的神情，“里面记载了那人的一次偶然奇遇。”

    他特地为白景梦解释道，“宗卷记载的内容也就跟那次奇遇有关，是说他游船行径过了一片陌生的桃林，在桃林找到了一个奇怪的山洞，然后遇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奇奇怪怪的人？”白景梦接。

    “嗯。”翎点头，“山洞的后面就是他所谓的‘世外桃之源’，与世隔绝，有一个小村庄坐落在那里。”

    “后来，因为村庄里的人热情好客，见到有他来便盛情的款待了一番，并且还让他在那里住了一阵子。”

    “那怎么奇怪了啊？”兰凌也问。

    翎没搭理，依旧仰着脑袋对白景梦娓娓道：“在那里居住时，那人发现村庄里的人跟外界不太一样。”

    “那些人从不争吵，相处融洽，与世无争，而且他们不外出，不买卖，村庄里的食物靠村民们自给自足，大家都只会‘以物换物’。”

    “当真还有这地方？”白景梦听得很入神，进到了翎所讲的故事里，“那他后来回家没？”

    翎点头，“回去了，心里琢磨着家里儿女的惦记，便回去了。”

    “不过为了能再来一次，那人在回去的时候沿途做了许多标记。”

    “可后来那人游船再寻时却没能再找到那个地方，也没能再看见那些标记。”

    “怎么感觉很玄乎？”白景梦眨了眨眼，“不过要到真有这样的地方，我也想去种田劳作过过那种小小惬意的日子。”

    “哟？你要去过那日子？还想去那地儿？”颜蕴挑眉，“那可儿是个死人的国度，他是无意识闯进去的，知道么？”

    他把玩着手里破烂的茶水杯，别有深意看了白景梦一眼，“桃木辟邪你是知道的吧？为什么是穿过一片桃林才看见那个洞口？想过没有？”

    “那里面肯定镇着什么玩意儿的。”颜蕴说，“邪祟厉鬼之类的。”

    白景梦恍然，他原来如此的点了点头。

    兰凌在边上听着，脸色突然一青一白的，猫耳朵上的橘色短毛全都竖了起来。

    “是......是挺像我们现在呆的这座城的。”兰凌拿筷子的手都有些抖。

    “我，我们进来不也是经过了好大一片树林么......也穿过了那像山洞一样厚厚的城门洞，这里的人不也自给自足么......”

    战战兢兢的话语后，空气里顿时氤氲着一股阴森森的寒凉。

    兰凌憋屈的眨巴两眼，颤了颤猫耳。

    白景梦和颜蕴不约而同的脸色煞白。

    “哥哥别怕，那世外桃之源我去过了。”翎小啜口茶水，倏忽一笑，“那里可不是颜二公子说的什么镇压邪祟的地方，单单一个小小的亡灵村庄罢了。”

    “这里可不是亡灵的城镇，没有那种气味，而且......”

    他收敛了笑容，蔑眼瞥着兰凌，冷冷道，“活人的气息，闻不出了？”

    兰凌：“我......”

    白景梦挠挠额角，尴尬的打圆场，“也是，不是说有镖师路过么？哪能是什么乱糟糟的宗卷里记载的奇遇啊。”

    他嘿嘿笑了两下。

    颜蕴道，“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的确是没什么人，刚才出门转悠了一路也没见几个影子，也难怪这里只有一家客栈了。”

    他环视了一眼四周脏兮兮的桌椅，“恐怕这半年来，我们是第一批入住这儿的人了。”

    “年轻人，你们可不是第一批入住这儿的。”

    掌柜忽然接了话，他的声音照样是要死不活的懒散，“一个月前来的那两位才是第一批入住这儿的。”

    “谁啊？”颜蕴不信。

    掌柜抬头，他朝着四人里坐在最边上的白景梦轻点下颌，“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