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千头万绪（六）

    桌上闲谈融洽的气氛瞬时僵滞, 客栈里头幽暗的油灯光火晃在掌柜的脸上，他的鼻梁挺直眼睛深陷, 面部上一圈一圈的褶皱纹路下垂。

    他恹恹的看着白景梦，漆黑的瞳子无神且颓废。

    没有人提出质疑的说辞去反驳掌柜的话，那张默无表情的脸分明连玩笑话都懒得言说。

    颜蕴和兰凌的目光顺着掌柜的视线看向白景梦, 白景梦自己也低头看向了自己。

    翎微微皱了眉宇。

    “您......您是说......”白景梦指了指自己，“我？”

    掌柜轻描淡写的点了个头。

    “我去！”颜蕴当场就跳了起来，“白景梦！你上个月不是被关在竹海里混吃等死么？！怎么跑这地方来了！”

    “我没来啊！谁说我来了！我真没来！”白景梦也跳了起来。

    若说是上个月之前谁谁谁带他来了这里，那还有点可能，毕竟那个时候自己还没醒。

    可上个月, 上个月所有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啊！

    那时候他才醒！

    两眼一睁, 白缎遍布，小竹床上灵锁附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他倒是想跑来这地儿呢！可臣茗会给他机会么？！

    肯定是有人化作了他的样子来这里的！要么是精通什么易容术，要么就是法力高强的妖类。

    反正，他绝对绝对没有来过这里！

    白景梦回头，惊异道, “老板，你当真是见到我了？那人和我一样高么？”

    他站直了身体用手比划身高, 不管是对于“妖类幻法”还是“易容变相”身高都是很难模仿的。

    除开特别相亲相近之人。

    掌柜换了只手托腮, 噘嘴道，“不是说你, 是说跟你穿差不多衣服的人。”

    “......噢......那还好, 还好。”白景梦缓了一口气。

    “诶？！等等！！”白景梦又跳了起来, “你？你是说跟我穿一样衣服的人？！”

    白景梦掂起自己的外衫，“可是指我穿的这件？白色流云衫？”

    掌柜蔫儿气的再一点头，“月华白，淡线勾纹，云浅。”他抬起眼皮看了白景梦一眼，又不咸不淡的接，“红襟，交领。”

    红襟？！交领？！

    白景梦听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一下自己就确认了掌柜话语的真实性，并且也马上明白了前来这里的两人绝对是白氏仙宗的人。

    因为只有白氏仙宗的人才会正儿八经的用红领子来搭配纯白色，而且一身纯白下来仅仅只有领口是正红色，怪异突兀得很。

    为此，他都没能在灵溪谷里见着许多窈窕淑美的小师妹，那些分家的小师妹一个二个都因为小红配大白这种丑死了的色调，不愿意来本家就学。

    “来者，可是两名女子？”翎突然问。

    诶？不可能不可能，白宗愿意穿大红领子、实习校服的女子少之又少。

    白景梦在心里说。

    “是两个女子。”

    掌柜搓了搓额头说，“年轻的是位高个子姑娘。”他瞄白景梦一眼，“比你高多了，但样貌凶巴巴得很，一看就杀杀心特别重。”

    “另外那位女子要矮一些。”

    掌柜舔唇，眼睛里稍稍有了点神采，“看起来细腻端庄，漂亮很多，说话做事讲礼数，一看就是名门的大家闺秀。”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从柜台里掏了一本账簿来翻阅......说是翻阅，其实他也只打开了最外面的封面。

    掌柜枯瘦干巴的手放在账簿上轻点，借着油灯微微的光亮看着白页里唯一的一条记录。

    “嗯......我确实没记错。”掌柜说，“那两人上个月来的，那个特别漂亮的直接付了大半个月的房钱，让我们别随意上二楼客房。”

    白景梦看着掌柜，听着他口里的描述心头寻得了一点两个白宗门人的端倪，“老板可记得那两人更细致一点的描述？”

    “比如......有一个跟我一样用绳子把头发束起来？或者白玉簪子绾发？”白景梦伸手到脑后，他将束发的红绳取了，重新抓成了他询问的那两人的样子。

    掌柜支起眼皮愣了一下，眼睛里的闲散懒贯突然烟消云散了去。

    白景梦看着掌柜眨巴了两眼，心说难道自己的猜想错了？

    “难道不长这样？”白景梦问。

    “差不多，是这样的。”掌柜点点头，他扣上手里的账簿本子。

    “想不到，你也挺漂亮的。”掌柜补充道。

    白景梦打了个噤颤，说谢谢夸奖不是，说胡说八道也不是。

    “我也觉得。”颜蕴莫名其妙的从旁置喙。

    “呵呵。”白景梦翻了个白眼，他岔开了话题继续询问，“那老板还记得那两人具体是住了多久么？在这里大概做了些什么？”

    白景梦特地在这次问话的时候没将长发撩上去用红绳高束，心里就念记着刚才掌柜说自己漂亮时的神情。

    说不定可以用那什么什么“美男色计”来让老板多说说几句重要信息。

    “具体啊......只待了两天。”掌柜说，“就来这儿的头一天和第七天。”

    掌柜的言说果然不再像之前那般磨皮擦痒了，虽然......也没多热情。

    不过，掌柜转着眼珠思索了片刻，又继续往后说了下去。

    “来这里的住的头一晚，这个不用我说吧，刚到就拿了钥匙进屋歇息，那两人不像你们，他们也没牵马，来这闷头就睡了，再没出过房。”

    “次日早上天不亮那两人就出去了，早食也没用过，之后便是过了七日才回来。”

    掌柜说着说着，俯下了身子开始寻找什么东西，他的话语从柜台底下隔着木质的柜子板传出，声音闷闷的。

    “那天，我和店里的伙计以为他们今日也不打算回来，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吧，店里就打烊休息了，但我们没关门，城里挨家每户的，都没有锁门的习惯。”

    “结果后半夜，楼上却传来了相当大的动静，因为实在动静太大，所以我和小二娃子还以为进了贼，便先去了后院儿的东厨，提了两把菜刀。”

    “结果上了楼，发现是那两姑娘回来了。”

    掌柜从柜底摸出了两柄钥匙搁在桌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个时辰，很晚了，你们也该洗洗睡了。”

    掌柜讲完话，最后又看了白景梦一眼，掀了幕帘往后院走去，“小伙子，长得跟个姑娘似的。”

    我？？？

    白景梦看着掌柜离去，猛吹了两口额尖的发梢。

    小二将柜台上的两柄钥匙拿了过来。

    “怎么只有两把？”

    颜蕴脱口而出。

    虽然他不和兰凌的同睡的心结已经解开，但他从这趟路程起就没跟兰凌一起睡过，自然而然也许久没见过小二手心摊开只捏出两柄钥匙的情况。

    他下意识的继续道，“你们店里只有两间屋？”

    “四间。”小二道，“另外两间屋子里全是血迹，没打扫，太脏了，不想动。”

    他看了颜蕴一眼，淡淡道，“你要住么？要住可以直接进去，门没锁的。”

    “血迹？还不打扫？”白景梦讶然，“你们客栈的住房里血迹满满的，不瘆得慌么？”

    “并不会啊。”小二哈欠连天的有些混沌，“血迹就是那两个女人前来住宿的女人弄的，最后那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二楼满地都是他们的血脚印。”

    “因为血脚印在二楼地板上实在太显眼了，才给擦掉的。反正店里一直没什么人，来的也都是来吃食的，没人会住宿。”

    小二耸肩，“而且血迹什么的，我们这座城里的人早就司空见惯了，哪里会瘆得慌？不都是一滩鲜红鲜红或者陈红陈红嘛，除了黏了点，会硬壳结痂还会啥啊。”

    颜蕴和兰凌瞪大了眼。

    白景梦竟然也无法反驳。

    翎轻笑了一声，“噢？听兄台的意思是经常有见血迹？”他微微抬起眼睑，浅浅弯勾唇角，“在哪里见过的？”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瞬。

    白景梦三人愣住，是万万没想到翎打探信息时突然就转了个性。

    店小二愣住，是在那一刹，他觉得自己被勾了魂。

    “是，是经常有见过的。”小二的说话开始结巴，并且很是献殷勤。

    “就我我我们城外边儿往东再走十里地......是那去苍瀚的必经之路上，经常会出现一滩不知是人的血还是动物的血，从七年前开始就有了。”

    “那一带的事我们小时候都去看看，那儿很多书，很漂亮，风景美丽的很，不过没敢往里走，那里面听说住着吃人的婆婆，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也是我们这儿的人都忌讳的。”

    小二别过了头去，眼睛却止不住偷瞄。

    “噢。”翎淡淡小二应了话，回了以往的冷漠，“你可以下去了。”

    “嗯嗯嗯，好，是，有什么事再，再吩咐我。”小二一下子热情起来，忙里忙快的甩着巾子就退到旁。

    翎举杯轻啜了口茶水，另外三人目瞪口呆的模样尽收眼底。

    “对于那种不求财不求欲还萎靡疲颓的人，这样套信息最方便迅速。”他侧首冲白景梦一笑。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翎。

    白景梦在心里腹诽。

    为了确认心里的重要线索，他扬颌又对颜蕴道，“上个月，我没在的日子，你见着白曦前辈和君寻师姐了么？”

    颜蕴思索，忽然明白了白景梦的意思，他皱眉看着白景梦，情绪复杂万千。

    “你......不会是觉得那两人就是白曦前辈和君寻师姐吧？”颜蕴道。

    白景梦也看着颜蕴，他没立即答话，他知道颜蕴是个怎样的人，以前上盈城那次什么“你怎么可以怀疑同门师兄弟”、什么“至少我不会怀疑你们”、什么什么.....

    “你先说，见没见着。”白景梦道。

    颜蕴抿唇，犹豫了半晌。

    “没见着。”

    他还是将这三个字说出了口，并且还接了后一句。

    “那两人......是不是还和你一心想找的‘嗜血怪物’、‘神阵’有关？”